封楚只觉耳内水声轰鸣如雷, 周身海水压力迫体而来，一霎时衣裾袖口都教水流撕扯得沉重异常。他本能地屏息闭目，尽力想挣脱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掌，隐约间却听一人说了句什么, 一只手伸过来抱住他的腰往上一提，“哗”地一声破水而出的大响, 却是清清楚楚便在耳中了。

    气流涌入肺叶的感觉前所未有的令人怀恋。封楚反应极快, 一瞬间回过神来, 睁开眼，却猛吃了一惊——只见他上半身已露出了海面, 正被周伯通挟在怀里, 身下则是那条与周伯通同来的鲨鱼将近一尺半宽的青灰色背脊，在海面泛着白沫的浪涛里时而显露时而隐没——这一刻, 他却是真真正正骑在了鲨鱼背上。

    尚来不及咳出吸入肺中的腥咸海水，耳边已传来周伯通兴高采烈的大叫：“封兄弟, 怎样？我这宝贝坐骑游得很快罢！”

    回眸, 甲板上灯火通明的大船早落在身后几十丈开外，点缀在海天一色的仲夜里，金红与墨蓝同样浓重得化不开。两种颜色彼此的边界被水雾洇得有些模糊, 随着海风一齐，微微消长。

    封楚低低咳了几声，将粘在眼前的几缕发丝挑回耳后，伸指在腕上的穴道揉了揉。他没想到周伯通竟然当真拉着自己骑上了鲨鱼背，呆了一呆, 才道：“……是。”神情颇为僵硬。他倒也不怕身下鲨鱼，然而骑鲨毕竟与骑马不同，他又坐在周伯通身前，一时之间浑然不知双手双脚应当置于何地，只得双手成扣，将周伯通环在自己腰间的一条左臂紧紧抱住了。

    周伯通只道他心存恐惧，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紧了紧左臂。封楚苦笑道：“你一声招呼也不打，不是存心谋财害命么——好啦，你老顽童是天下第一威风之人，快送我回去！”周伯通失望道：“你不再玩玩儿么？”右手成拳在鲨鱼腮侧一击，迫使那鲨鱼掉头回转，朝大船游去。

    大船上众人早教这一场变故惊得呆了，便是沉敛阴森如欧阳锋也不由抢到舷边引颈一顾。重景双手几乎将船舷上六寸五分厚的木板捏得粉碎，一张脸苍白如雪，黄药师神宇间却阴沉的可怕。

    周伯通驱鲨前行，不多时便靠近了大船，扬手笑道：“黄老邪，你在桃花岛上称王称霸那么多年，可没想到骑着鲨鱼玩儿罢？”封楚扁扁嘴，低声笑道：“黄岛主何等神仙人物，若是和你一样没轻没重怎么成？”

    黄药师漆黑的眼底一点怒意仿佛火焰般离离跳动，缓缓道：“伯通兄不要胡闹，快将他送上来罢！”

    他喉音清朗可听，虽是极低，却一字一字真真切切响在了众人耳边。周伯通吐了吐舌头，低笑道：“他生气啦！”封楚笑道：“那你还不让我回去？惹火了他你便在桃花岛住满三十年罢！”眼眸略略流转，蓦然间望见黄药师身侧的重景面色忧虑，口唇轻轻一张，似有所言，忙冲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事，重大哥你放心！”

    他天性散漫，并不记仇，日暮时分虽与重景发了好一顿脾气，一觉醒来也几乎忘了个干净。重景微微一笑，黑眼中的颜色温柔至极，向海面伸出手，淡淡道：“上来罢！”

    封楚轻功卓绝，若要上船原也不必周伯通相助。他本想脱开周伯通手臂跃上甲板，不料腰间一紧，竟又被这老顽童重新扯得坐下。只听周伯通道：“黄老邪，桃花岛是你的地盘，随你怎么横行霸道，这里你却管不着了罢？你让老顽童放人，老顽童就偏偏不放，说不得，你自己过来追罢！”言罢哈哈大笑，在鲨鱼右眼处打了一拳，与封楚两人一鲨，便这么浮浮沉沉的扬长去远了。

    两人破浪而行，走了一程，直到大船已成了浓重夜色里一点淡黄的跳荡光晕，封楚才苦笑道：“你瞧方才黄岛主那脸色，怕是要被你气得杀人。”周伯通笑道：“黄老邪张扬跋扈，老顽童看不过眼，便是要气气他……”语音未毕，那鲨鱼忽一个猛子扎入海中，两人连忙闭气，约摸潜行了一盏茶时分，才又从海面上探出头来，周伯通吐了口海水，笑道：“封兄弟，咱们两个一起正好说话——眼下咱们去追大鲸鱼怎样？”神情甚是兴奋。

    封楚心里想到与周伯通两个人骑着鲨鱼赤手空拳跟在一条巨大鲸鱼身后的模样，只觉说不出的滑稽怪异，不及应答，先笑出声来。他笑了一会儿，见东方漆黑的最远处一线青白不知何时已然撕裂了浓浊混沌的颜色，呆了一呆，才道：“天要亮啦。”周伯通不解其意，道：“那又怎样？”

    封楚道：“我不追鲸鱼，想去临安。”周伯通道：“临安哪里有海上好玩？封兄弟，你莫不是生气了么？”

    周伯通这最后一问入耳，封楚却不由一怔：这次周伯通强行将他拉上鲨鱼背实与掳人无异，又是呛水又是潜海更教他吃了不少苦头，但他心里却当真不曾有过半分不悦之意——在黄药师船上这半日仿佛当年仅用五千骑便有胆量与十万大军冲阵的少年天子一夕之间便变作了惊弓之鸟，不知为什么，他与黄药师独处之时分毫不敢再开那些至友之间肆无忌惮的玩笑，而面对重景一如往昔的照顾，也莫名其妙的局促起来。

    心里隐隐约约好像在盼望着说不出的什么，却又明明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