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挂树梢的一轮月只消再添得一抹就成了十分的圆满, 落月清冷，一片斑驳的银色沿着山下起起伏伏的树梢远远地铺排开去，风里涌动如月下无边的粼粼海浪。秋虫唧唧，时而响在脚边, 被足音惊起，一瞬间便又远了。

    封楚低眉信步, 缓缓前行, 一直都没有说话, 重景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贯的沉默。两人衣衫下摆偶尔刮过青砖墁道两侧斜逸的草茎, “沙沙”的低响融进静谧的夜里, 听来便也不怎么清晰。

    一路出了重阳宫，分草寻径, 不知不觉又到了后山。终南山后人迹更罕，似是十几年都不曾有人出入, 一片密林盘根错节枝叶交通, 便是当年不知谁人铺就的碎石通路也湮没在枯蓬泥灰的间隙里，分毫不被见得。

    封楚重伤之下眼力犹在，就着月光遥遥望见几十丈外的树林间, 不大的一个空地上孤零零的立着一个石台，像是个坟墓的模样。他心头一凛，蓦地想起了当年林朝英与王重阳相约赌战以活死人墓为赌注的故事，心知这坟墓想必就是故事中大名鼎鼎的活死人墓了：但见空山寂寂，凝月冥冥, 伴着眼前小小的活死人墓，一望之际，说不出的孤独苍凉。

    ——却不知当年林朝英文武全才超逸绝伦，又如何忍得这般清冷至极的无望煎熬。

    他低低一叹，不自觉地回眸望向重景，却见重景一双黑眼也正注视着他，唇间笑纹淡淡，仿佛一生一世不曾变过。他不由微怔，目光只与重景一错便即移开，耳中却听得重景微笑道：“这便是活死人墓了罢。”

    封楚“嗯”了一声，道：“咱们到近处看看。”

    两人走得近些，细看之下，只见那活死人墓全为石砌，墓前立了一块石碑，表面凸凹，依稀刻得有字。封楚精通机关之术，细细推演天芮、无任之位，抬眼笑道：“这古墓布置精奇，孟甲值阖，季甲却值开旺，想来若是前门堵上便万夫莫入，却另留有一条后路可以自由来去——当初建这古墓肯定是极费人力功夫，王重阳这一输赔大了。”重景一笑，正要问他：“你莫不是存了溜进去的念头么？”突然听见古墓内传来了“咯咯”的一响。

    那响动极轻，静夜之中却分外清晰，正是铜质机关摩擦时发出的声响，似是墓中有人正欲图开启墓门。重景不愿露了行藏，低声叫道：“阿楚！”右手在封楚肋下一托，眨眼之间两人便无声无息的隐没在树影里。

    两人刚刚藏得妥当，古墓后白衣轻动，已转出个女子来。只见那女子身姿袅娜，约可十八九岁年纪，月下看来，容颜颇为秀丽。

    那女子并未发觉重封二人，环顾四周无人，便悄悄掩上墓门，径直向前山而去，身法飘忽优美，竟是极俊的轻功。封楚待那女子去得远了，才俯在重景耳边道：“这人是林朝英的门下？”

    重景道：“大师兄说林朝英的武功以轻灵飘逸为主，最擅长的便是轻功。那少女轻功自成一派，想来便是了——但她的年纪太轻，应该是林朝英的再传弟子。”封楚想了想，忽然“噗嗤”一笑，道：“林朝英的门下，个个都是这般美貌么？”话音未落，额角蓦地一暖，却是重景在他发际轻轻亲了亲，低声道：“……你莫非想做登徒子么？”

    封楚便是再糊涂一百倍也明白若是此刻答了一个“是”字今夜便决计讨不了好去，哈哈一笑忙从枝上溜下地来，道：“我便是想也没这个胆子。重大哥，反正咱们闲得很，这便跟那小姑娘去瞧瞧热闹，好不好？”重景笑着摇头一叹，跃下树梢，道：“好。”抬手抱了封楚，沿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飞身追去。

    他武功绝伦，便是抱了一个人也并不费力，不多时便赶上了那女子，远远缀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他二人都只道那女子是想找老邻居全真派的麻烦，眼见她绕过了重阳宫快步奔向下山的石径，不禁对视一眼，微感诧异。

    三人前前后后又行了一炷香时分，封楚忽然轻轻的道：“前面有人!”重景点了点头，脚步一错，人已和封楚躲进了山石漆黑的月影。却听那女子叫道：“陆郎！”声音娇软柔媚，颇为动听。

    十几丈外的树后原本立了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见那女子便迎将上来，笑道：“莫愁，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那女子莫愁似是一笑，道：“我要哄师妹睡下……”任那陆姓男子握着自己的手，两人耳鬓厮磨，喁喁低语，再不可听。

    封楚一笑，低声道：“我还以为有场架打，原来是小姑娘会情郎……咱们这下却未免缺德了。”重景微微一笑，道：“你失望了？”顿了一顿，不待封楚回答，又道：“你伤后易乏，体力已大不如前，若是累了，咱们便回去。”

    封楚打了个哈欠，在重景怀里舒了舒身子，只觉这副身子骨果然当真有些吃力了，正想道：“那咱们便回去罢！”骤然听得耳畔风声有异，猛一抬眼，只见明月当空银光遍地里，仿佛两道黑影于树梢一掠而过。

    那人影衣袂带风之声甚劲，非但封楚与重景听得清清楚楚，便是倚树幽会的少年男女也有所觉察，那女子娇喝了一声：“什么人！？”扬脸看时，却只见鸿飞冥冥，那里还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