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与欧阳锋势均力敌, 二人各自忌惮，一招一式均出手稳健，劲风飒然，破空作响。封楚丹田之中空荡荡的, 护体真气所余不到一成，无法近身观战, 忙借着迎面凌空而来的强横内劲飘身连退数尺, 扬声笑道：“黄岛主, 多谢你！”黄药师一声冷哼，并不分心答话。封楚被他哼得惯了, 当下嘻嘻一笑, 将铁枪递还给杨铁心，回眸去看重景。

    却见重景与裘千仞交手则另是一番气象。重景的武功原比裘千仞略胜一筹, 又因裘千仞轻敌而占得先机，一柄古剑纵横挥洒, 不多时已占了八成攻势, 直将裘千仞逼得连连闪躲。饶是裘千仞一身轻功号称“水上飘”，避让之际也不由微现狼狈。

    重景剑气如虹，数十招一过, 已渐渐把裘千仞逼入了死角。封楚大笑道：“裘老儿，快快拿出当日皇宫里的本事，不然我瞧你今日便要归位！”话音未落，只听得重景一声低啸，掌中古剑剑鸣清越, 唳响直入云霄，血光一闪之间，裘千仞痛声长呼，身子晃了一晃，险些俯跌在地。

    重景一袭长衫月下依旧雪也似的洁白，身姿颀俊，长剑斜指，雪亮的剑刃一滴一滴落下血点来。裘千仞面色灰败，右臂齐肘而断，伤处鲜血狂喷，将半幅葛衣都染得黯淡至极。

    重景眼色安静，淡淡的道：“当年铁掌帮上官帮主威震中原，胡虏望而却步，在下孤处西域，听来也是佩服的。今日一见……”摇了摇头，神情颇为失望。裘千仞面部肌肉微微牵动，似被说中心事，背脊不为人察的一颤。他人虽重伤，兀自硬朗之极，挥手封了伤处几个大穴，拾起断臂，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重景从怀中摸出一块汗巾，仔细拭净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向封楚微笑道：“你可出了气么？”封楚迎上前去，眉尖轻蹙，正要说话，蓦听得那白衣女子叫道：“哼，终南山由得你说来便来么？”素手轻挥，掌间几枚银针飞射向裘千仞背后。

    她与封楚等人相距不远，那银针正掠过重景身畔。封楚医毒兼工，只那么一瞬，便觉针上一阵极浓烈的腥臭之气扑鼻而来，不由暗自咂舌，心道：“这丫头的暗器好毒！”不暇细想，足尖轻挑，已把地下一块石子踢到空中，手一扬，石子电射而出，只听“铮铮”数声轻响，堪堪正将那白衣女子的银针打落在地。

    他扬手之时只觉袖内一轻，似乎顺势从袖中跌出了什么东西，一时间却并不在意，走上前去，俯身拈起一枚银针在鼻端轻轻一嗅，低声笑道：“赤练蛇液，果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莫愁姑娘，但凡用毒，总要讲些规矩才是。古墓派当年连王重阳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只会乱放用剧毒暗器吓唬人么？”

    那白衣女子怔了怔，秀目扫过地上银针，忽现怒容，道：“干你什么事！”封楚懒懒一笑，悠然道：“也罢，姑娘若不怕终有一天要栽在这暗器手里，便是在下多管闲事了。”一一拾起银针，正欲还给那白衣女子，身后忽听得重景道：“阿楚，你掉了东西。”

    封楚“嗯”的一声，漫不经心回眸看时，却见重景伸手递来的，正是那掘自古墓的六壬锁。

    自从封楚阴差阳错被那六壬锁带到此处后，便对那锁极为戒备，独自把玩倒也不觉怎样，如今见那锁静静躺在重景掌中，一霎时背脊一凉，竟是不自觉地出了一层冷汗，抬手便要将锁抢回。谁知他指腹刚刚触上那锁，不及一动，猛然一道似曾相识的白光扎进眼里。刹那间他只觉一股几可摧心破肺的大力排山倒海的袭来，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日光明妍，扎得人眼痛。封楚睁开眼来，只觉全身的每一根骨头仿佛都教人拆开过又重新拼上，用不上一点力气，便是动一根手指也为难得紧。他软洋洋的躺了片刻，直到一行蚂蚁爬过手腕，才缓缓从两尺来高的枯黄长草间坐起身子，揉一揉几乎僵死的肩胛。

    ……心底有什么，似是极可怕的，却再不敢想。

    ——这里不是八月仲秋。眼前的草色灰黄干硬，分明已是霜降前后的晚秋时节，而放眼望去，衰草粘天，一派平野，远远一道长河萦纡如玉带，河边几丛孤零零的矮树，也再不是连山接海隅的巍巍终南。

    又是全然陌生的时间，全然陌生的所在。

    独自一人。

    有那么一刻封楚似是痴了，心间一片茫然，只知道紧紧攥着那把六壬锁，一双手却被彼此的冷汗浸得冰凉。他一生潇洒不羁，向来四海游荡随遇而安，而这一次却宁可一生一世被囚禁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也不愿再面对眼前这无边无垠的草原。

    ——至少在那个世界还有可以笑着斗法的对手，还有沉默桀骜惊才绝艳的知音挚友，还有人默然相随、淡然着那么一双温柔沉静的黑眼。

    而眼下，即便自己当真重回大楚，却已一无所有。

    不知过了多久，封楚方低低笑将起来。笑声初时低沉哑涩，渐渐地愈来愈响，到得最后，竟已成了嘶号一般的纵声长哭，只是他眼角干涩已极，尽管酸痛得犹如火烧，却是说什么也流不下一滴眼泪。寂无人烟的草甸之上，便只听得他含腥带血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