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的楚河畔, 几日前尚枯黄憔悴的牧草已教苍风微微染绿了纤细锋锐的草尖儿。北地春长，坚冰方融，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偶尔一痕翅影唳声掠远, 于是这天与地间蓦然就辽远起来。

    楚河寒波平缓，走向萦纡,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静静西流, 蜿蜒如一道染着天光的银带。银带尾端被粘天的长草隐没, 渐渐含糊在天地浅灰色的莽莽交界处，依稀不可辨识。

    楚阳图地, 博尔烈楚部封氏的祖地, 生生世世，繁衍于此。

    楚部封氏是北狄中最大的一支, 自临天夏元年由少族长封秦领兵征服了楚阴以黄头扶余与苍头扶余为首的二十余个博尔烈胞族部落、一统瀚海后，声势之盛, 已然冠绝漠北, 西戎东夷，莫敢直缨其锋——这正是个即将江山翻覆群雄逐鹿的年代，唯一不曾察觉的, 却只有临朝庙堂沉湎在靡靡笙歌里的帝王将相。

    沿楚河而西，漆黑的兽皮营帐在长草间密密层层铺排开去，驼嘶马鸣，数里方休，而族长白羽金纛的大帐后, 此刻却有两个小小的少年手牵手附耳贴在帐上。

    那两个少年都是身形纤细，裹着一袭深灰的长袍。年纪较长的少年约有十三四岁模样，黑发在脑后束成一条长辫，面容秀致，肤色白皙，一双柳叶眼儿亮如琉璃，呈极漂亮的琥珀色，顾盼之际神采飞扬。他手中牵着的另一个少年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眉目稚嫩，只有八九岁年纪，小脸被狐裘领遮住了半个，神宇间与那年长少年颇为相像。

    两人在金帐后静悄悄听了约半个时辰，那年幼的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扯扯年长少年的衣角，轻声道：“小叔叔，爷爷和爹爹他们在说什么？”那年长少年将一根雪白的手指竖到唇边，“嘘”了一声，道：“不许说话！你一说话我就听不见里面了。”那年幼少年“喔”了一声，乖乖等了半晌，道：“你听到什么了？”那年长少年摇了摇头，正想说话，猛然身后一人朗声笑道：“好哇，臭小子，自己过来偷听不算，还拐带我儿子！”紧跟着腰上一紧，人已腾空而起，竟是被人脸朝后扛在了肩头。

    那年长少年大叫道：“大哥、封秦！立刻放我下来！不然咬死你！”那人哈哈一笑，毫不理会，照旧扛着那年长少年，一手牵起年幼少年，绕过金帐向马厩走去。

    那被唤作“大哥”的英俊男子乍一眼看去似只有二十七八岁年纪，朗毅的眉峰下一双淡淡含笑的柳叶眼儿却清明之极也睿智之极，仿佛已过而立。他身形颀俊，肩虽宽，腰却细，被淡灰色熨帖的陈旧长袍随意扎束着，显出柔韧而优美的劲瘦腰线，发丝刚硬，在背后凌乱绑作一束。

    他正是楚部少族长封秦，那两个少年中年纪小些的是他的儿子封征夷，大些的则是他自幼带大的第十四个弟弟，当年命名时以族名为名，唤作封楚。

    封秦将两个孩子一扛一牵拖到马厩，先牵出一匹小母马让儿子骑稳了，这才把弟弟拎到另一匹马上，伸掌在他头顶狠狠揉了揉，笑道：“就你们两个还偷听——别说爹，就连老三老七老九都知道帐子后面藏了两个小鬼。”封楚坐直了身子，怒道：“好厉害么？要不是征夷碍事，就凭封宋封燕封齐他们三个有本事发觉我！？”

    封征夷眨眨眼，扯扯封楚袖角，轻声道：“小叔叔你不要我了？”封楚怒道：“谁说的！”伸手在侄子头顶依样画葫芦地揉了几下，见封秦已上了马，蓦地单手一撑，借力腾空而起。他轻功全是大哥所传，高明之至，只见灰影一闪，已然踏上了封秦马背，身子一矮挤进大哥怀里，熟极而流地挑了个舒服位置倚着，心满意足的蹭了蹭。

    封秦低声笑道：“你小子多大了？”像是颇为无奈，眼里却尽是宠溺。

    封征夷扁扁嘴，一提马缰，教小母马“嗒嗒嗒”赶将上来，双眼略略估计了两匹马间的距离，便欲跃上父亲马背。

    他的轻功却是封楚所授，修习时日虽短，腾挪间已颇为自如。封楚道：“你小心！”手一伸将他拉过，任他钻进自己怀里，如自己一般轻轻蹭了蹭。

    封秦勾起手指在封楚额头干净利落的敲了一记，道：“你就不教好！”

    封楚勾起手指在封征夷额头狠狠敲了一记，道：“你就不学好！”

    封征夷想了想，勾起手指转身在封秦额头轻轻敲了一记，道：“都是你教的。”

    封秦横眉立目，怒喝：“好你个封征夷你小子为了你叔叔敢敲你爹！”

    三人放缓马缰，任胯下马匹沿楚河信步西行。封楚抱着侄子捏了片刻，忽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出兵？”

    他这一问问得却是封秦。封秦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还是听到了——老七和老九今日出发召集各族族长，三日后祭天出征。”

    封楚点头道：“嗯，今冬草黄马肥，出征最好。临国的长平仓便在叶山，入了关咱们便靠叶山、关州两地补给，临人孱弱，咱们以骑兵冲甲兵，论攻论防，他们不是咱们对手。哼哼，临国那皇帝横征暴敛，我早看他不顺眼，等抓了他，非狠狠抽他一顿不可。”

    封秦笑道：“好，到时我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