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回到办公室，办公室中的混乱已被粗略地收拾过了，只是到处堆满杂物和废弃图书资料的办公室看起来仍然像一个杂物间。

    当然，它本来也就是杂物间，连白语和老僧两个活人，在这个单位也只是无处可放的垃圾一般的存在。

    白语进来时，电脑已经送回来了，而老僧也雷打不动开始入定。

    老僧是2822室另一个垃圾，听经打坐念佛不吃斋，除了端坐不动，一无所长，是个干不了事也扛不了事的人，不过因为老僧这个称呼更加朗朗上口，人们平时倒极少叫他垃圾。

    老僧一身赤红肌肤，膀大腰圆，加之圆脸圆眼，看上去有些像庙门里的金刚。

    他很有意思，脑袋里永远像缺了一根筋，却又多了点什么似的。

    老僧名叫陶碧华，知道这名字的人屈指可数，第一次他慎重告诉白语时，二人都喝了点酒。

    白语：“……等等，好熟……？”

    即使在醉酒中，老僧的脸也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

    然后，白语想起某个罐子上的某张过于写实的照片：“哦……是那个……”

    老僧：“不是，没有，你别乱猜！”

    看老僧涨红着脸否认三连，白语总算理解了他对自己名字如此忌讳的缘由。

    老僧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师傅说我尘缘未了，就让我下山了。”

    听闻这话，白语有些起疑，也有些惶恐，因为刚刚老僧已经慎重宣布过他已经是自己交换过名字的男人了，此时又听这话，白语就总觉得老僧刚刚的慎重怎么看都有些可疑。

    他担心老僧走火入魔，把自己认作那未了的尘缘，老僧看出他的心思，白他一眼，给他安了心：“不是你，想得美！”

    白语：“哦……”

    然后：“哎？不是，什么叫想得美啊！”他一个玉树临风翩翩美男还没嫌弃，轮得到一个五大三粗的糙人炫什么优越感，有尘缘了不起？

    老僧少的那根筋充分显出优势，他完全察觉不到白语内心的波动，只是自顾自吃着鸡爪啃着鸭翅。

    白语看他这样：“你在庙里也吃肉？”

    “哪儿能啊。”顶多偷偷吃点。

    眼看老僧言辞闪躲，目光闪烁，白语黑线的同时已确定对方是被忽悠着赶下山无疑了。

    白语：“那……你怎么进来的？”

    这好歹一个文化单位，像老僧这样的人是怎么过了人事审查的。想到老僧曾几何时有可能抱着考试用书背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白语就有些无语问苍天。

    一听这话，老僧倒先自生出几分自豪：“当时一本佛教书籍需要相关背景的专业人才……”

    老僧的语气里，似有似无地把“专业”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果然只是个背景么？白语没听懂重音的作用，还把重点听叉了。

    白语：“书出了，你也就到这儿了？”

    老僧：“不然呢？难不成过河拆桥？哼，这种单位，请神难送神更难，我又没做错什么，想过河拆桥，他们办不到！”

    白语：……

    你丫是根本什么都没做好吧，“做错”也得“做过”才行吧，这么红果果的碰瓷，真的好么。

    那是唯一一次白语和老僧交流超过三句话，酒醒后，老僧又恢复原样，照例听禅打坐混日子。

    没了酒精的加持，白语不是个爱打听的，老僧也不是个爱说话的，所以，二人大部分的交流基本就是眼神飞来飞去，摇头点头搞定。

    此时白语进了办公室，看了看两台报废款的电脑，用眼神询问老僧，老僧点了点头，白语便帮他装上了，而自己那台，他却始终没动。

    白语装完老僧的电脑试了试，又连不上网了，他想请电编的同事过来看看，想了想，算了。连不上就连不上，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事找2822室，就算真有，找不到更好。

    于是，白语掏出手机开始低头输入，老僧也放开了佛经的吟诵，雷打不动日日焚上的那支早香也袅袅地飘了起来，这间汇聚全社垃圾的办公室里，一切跟平日又没什么不同了。

    平日里，这样的场景会持续到十二点，届时，老僧眼皮一撕，音乐一关，他就照例抬了那只巨大的海碗，排在队伍的最前头，端上满满流油的大荤之物，吃得呼呼哈哈。

    时间很快过去，这日本来也该如此。

    只是，二人均不知道，公司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叫到了会议室，而会议室里，一场大战早已上演。

    很快，一声惊天动地的传唤声将白语从沉迷状态中拉出，也吼得老僧提前撕开了眼皮：

    “白语你他妈-的来管管你的鸟！”

    事情要从另一头说起，那头，跟在白语身后走出防火门的莫非焉也到了28楼。

    莫非焉今天第一次来到这里，看着黑黢黢的楼道还有些后怕，他怕黑，不过想到终于是进来了，便又没来由地欣喜。

    因为，第一步，总算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