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个月前发病后，边母对自己的身体倍加爱护。身为舞蹈教师的她，不再那样劳累拼命。以前，她的工作时间要到晚上八九点多钟。但现在，她主动提出申请，调整了时间。现如今，她每晚五点左右就会回家。人就是这样，只有在身体发出警告后，才会注意自己最为宝贵的身体。

    升入高三，有了晚自习。三中晚自习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十分。有的学生直接在学校住宿舍，有的学生走读。边远属于后者。每天晚自习结束后，他都要徒步回家。三中距离他家，走路的话，不算近也不算远。

    入秋了。东北的秋天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来得早一些。天也长了起来。晚上九点多，天色已经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黑暗。那黑暗仿佛在控诉什么，又仿佛在挽救什么。边远向来是不迷信的。他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妖魔鬼怪。所以，对于走夜路这种事，他也就不害怕了。有些时候，他反倒觉得，经常走夜路，会锻炼人的胆量。当一个人经常郁郁寡欢的时候，走夜路就是一个最好的历练。现在的他就是如此。

    近些日子，张子浩的话无数次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老实说，他对于加入与否，始终摇摆不定，虽说他已经明确地给了张子浩答复，但那只是表面的。在内心深处，边远觉得还是有考虑的余地的。此时的他，无疑就是优柔寡断的。所以，走夜路，也就成了最好的冷静身心的方式。

    回到学校的第二周的星期四，晚上，下了晚自习，边远背起单肩书包，双手插兜，慢慢走出校门。虽说已经九点多，但门外还是挤满了人。这些人中间，大部分是家长。的确，孩子们正在为了自己的人生努力，家长们自然每时每刻都要与他们的孩子同在。除了家长，人群中还挤着一些散发传单的人。他们通常是学校附近补课班雇来发传单的。发传单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只发传单，发完之后，领钱走人；另一种则是，派发传单的同时，还帮着补课班宣传。第二种挣的钱当然要比第一种多得多。但相对的，也需要良好的口才和游说能力。每当上学或者放学，再者考试的时候，这些人就会挤在学生家长中间。他们专挑岁数大的人下手。比如，有的孩子是爷爷奶奶来接，或者姥姥姥爷来接。那么这些人，就成了他们的下手对象。因为老年人防忽悠能力较差，上当概率较高。那些补课班的宣传人员正是抓住了这个特点，所以把火力目标对准老年人。

    边远走出校门的时候，看到四五个身穿相同制服的青年男女，手里拿着厚厚的传单，正围着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后者在这伙人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听他们宣传。老太太旁边站着的小伙子，显然是他的孙子。孙子对补课班的套路显然很懂。他拉着奶奶的袖子，示意她赶快走。但此时，老太太已经被忽悠得上了听。主动拿开孙子的手，继续热烈地和那伙宣传人员讨论起来。

    边远离他们五六米远。他站定，看着这一切。经过一番游说后，只见老太太从上衣兜里拿出一个样式老旧的钱包，颤颤悠悠地从里面拿出几百块钱。紧接着，她往手指上吐口唾沫，一张一张查起来。宣传员中的一个男人，脸色略有些不耐烦。他慢慢地把钱从老太太手里拿过来，嘴里说着：

    “老大娘，这是补课班报名费一千五，我给您孙子记上。下周末，您就让您孙子来我们这儿补课就行啦！”

    老太太点点头。她似乎还想问什么。但再一看那几个宣传员，早就隐匿在人群中，没了踪影。孙子在旁边，情绪很激动。他似乎在质问自己的奶奶，为什么要相信那些人的鬼话。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先回家。

    这是边远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边远觉得，有些时候，学校就像一个小社会。在学校周围，无数的尔虞我诈、无数的欺骗、无数的罪恶与高尚，都在上演。诸如刚才那种坑人的事情，屡见不鲜。其实作为一个学生，每天上学放学，生活在“学校”这样一个环境之中，也是挺锻炼人的。以前，边远觉得，世界上有两种地方最锻炼人：一个是部队，一个是监狱。在部队，每天都要接受高强度的训练，自然锻炼人；而作为犯人在监狱里，要忍受着铁窗之苦，无疑也是锻炼人的。经历过部队和监狱生活的人，别的不敢说，起码在生活上，是顽强的，是坚毅的，是坚不可摧的。

    但现在，边远认为，还有一个地方，同部队和监狱一样锻炼人，那就是学校。作为一名学生，在学校里可不仅仅是学习。有些时候，还要面对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有很大一部分，都不应该是学生这个年龄应该面对的。这就是锻炼人之所在。从小学，到初中，再到现在的高中，边远像其他千千万万的普通学生一样，在“学校”这个大环境里摸爬滚打了十年，看到了太多不应该是当时那个年龄所应该看到的东西。这无疑是非常不匹配的。

    在某种程度上讲，能从小学一步一步熬到大学的每一位学生，都是不容易的。

    离开学校，边远便正式投身于浓重的夜色之中。学校周围灯火通明。越往远走，就越荒凉。直到最后，学校周围的灯光彻底消失。夜晚的路虽然不好辨认，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