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嘛子不算呀？”老婆子着急地问。

    “你也是上年岁的人，大家都要积点德，干嘛把这人的命拿给我算！”

    “到底嘛子回事？神仙老先生，你倒是说个明白呀！”老婆子踮着小脚又把钱塞过来。

    “你这个老婆子，死了的人怎能算命！要算你去问肚仙！”羊老仙恼怒道，扯着我甩头而去，“算我今天晦气！”

    我后来才听他解释，死人是不能测字算命的，否则会折了算命人的阳寿。难怪老仙怒气冲冲，一直走到后面的村子才平静下来。一路上我想，他咋能算出一个人已经死了？那老婆子是不是弄错了孙儿的生辰八字？

    进这个村后，我们做了两家生意，刚刚结束准备吃午饭，有人来说村口有个女人在哭，像是隔壁村要我们算命的那个老婆子。过会儿来传话的人越来越多，我听后着实吃了一惊。

    老婆子早就死了丈夫，她最宠的独苗孙子八年前去了外面打工一直没回来，但每年都写信寄钱回家，让父母也就是老婆子的儿子儿媳念给她听，买东西给她。她思念心切，今天遇着机会想算算孙儿在外面好不好，谁知被羊老仙这么一说又惊又怕，于是拄着拐杖来这隔壁村打听，才知事情原委。孙儿满十八岁时跑到外面跟人抢劫作案，公判后在县城被枪毙，早就不在人世好多年了。当时后辈们和左邻右舍怕她伤心过度，一直编了故事瞒着她，想不到还是露了馅。

    算个八字真有这么神？我暗暗惊诧。难道命这个东西真是注定的？

    没容我多想，羊老仙拉了我就走，他对闻讯而来的那些人说：“其实没事用不着算命，有的命，算了还是不算好。”说着带我离开了村子。

    我们坐在离村很远的江边，看着不停奔流的江水聊天。羊老仙告诉我，哪天尝到江水有点咸，那就离海不远了。我们聊了很多，此后每天都这样，走村穿寨，累了就坐在江边谈天说地。

    我们的话题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羊老仙说这就是我的“课堂”。的确，从他的口中我懂了许多东西，外面的世界真的复杂，也真奇妙，就像他掐算的八字，让人不可思议。老仙却说世间神奇的东西多得很，他那套不过是雕虫小技，比他的祖师爷们差远了。

    “对那些江湖骗子来说，他们总是希望算得准、说得像，千方百计让人相信，现在外面讨生活的算命先生大多属于此类。其实真有道行的恰恰相反。”老仙慢悠悠地说，“问题不在于算不算得准，而是算出来后该说多少。”

    他说算命的能力一半是上天给的，一半是后天学的。学成之后，一生受用它的好处，同时也要背上一辈子的负担。有些机关是不可泄露的，你算出来了，告诉对方也要绕着弯子告诉，让他自己去猜度。

    “芸芸众生，每个人的命中都有劫难，如果你为别人化解太多，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老仙轻描淡写说道。他还告诉我，道行越深、看得越透的算命先生背负的风险越大。

    羊老仙的家乡在广东农村，他在家的时候就很有名气，常常有人从不同的城市专程前往拜访，问一问命数时运。他讲解命局不像一般的算命先生含糊其辞，而是不言则已，言必斩钉截铁，一语道破玄机。前去求询的人几乎视之为神明，因此名声一天比一天响亮，渐渐有了“老仙”的称号。其实羊老仙有个尺度，一旦事关天机，即至关重要的命数，就点到为止，任你再三相求，他也不多讲一句。

    羊老仙的师父是一个跛足的瞎眼道人，他教给羊老仙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可张扬，不可卖弄，不可泄露天机”。道人说自己就是因为泄密太多遭了天谴，以致中年时盲了眼睛，死后不知道还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师父临终时羊老仙陪侍一旁，见其目不能视口也不能言，但神情痛苦之极。他死后骨骼尽碎，全身软绵绵塌陷下去，看上去只剩下了一滩皮肉。

    那时羊老仙已自立门户，生意络绎不绝，测字问卦的人踩烂了门槛，但师父死后他谨慎了许多。他只用一半的日子开门做生意，每天两个时辰就闭门谢客。然而越是这样，他的名声越发响亮，以致一些高官名流也趋之若鹜纷纷登门。

    最后几天他接待的是一批顺道而来的香港艺人，羊老仙算完两个人后就告诉他们，近期最好不要出门，否则恐有大难。艺人们将信将疑，大多不以为然，何况他们四处巡回演出，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不可能为了他一句话而取消。他们追根问底，羊老仙却不作解释，直到后来有人硬塞给他一叠红红的港币，他才开口道：尽量不要往东去，去了也不要爬高。

    可是艺人们仍然出了事。他们东去日本演出，在狂热的现场其中一人居然从高高的舞台上失足摔落，当场身亡。数不清的歌迷痛哭哀悼，而艺人们在悲伤中想起羊老仙的预言，赶回广东责问。歌迷们听说后更是迁怒于他，成群结队找上门去。羊老仙没法再呆在家乡，从此走上了四海为家的流浪路。

    我自然问他，当初为何不救那艺人，还引用了眼镜哥的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仙神情严肃地回答，要是破尽天机救了他，自己大概早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