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犯人龚超然住水狗的上铺。才来几天。

    是农历新年前送来的最后一批犯人中的一员。

    春节连休三天。这三天是一年之中亲属会见最繁忙的时间。初三晚饭后，犯人们都在监室里闲着，水狗面朝对面床铺侧卧在床上，他对面是个节前收到家属来信节后没有亲属探望的老犯人，一封信看了又看，其他几个犯人中，两个写信的两个仰面朝天紧盯着天花板的，其他的在睡觉――貌似睡觉，其实是在想心事或者边想心事边默默流泪，作为老犯人，水狗见多了这种场面。

    突然，龚超然从上铺掉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很快，犯人们就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仍各行其是，不以为然。龚超然并没有马上翻起来，他蜷缩在地上，好像非常非常冷。紧接着，他颤抖起来，脸色紫胀嘴唇乌黑。大家发现情况异样，都从被窝里抽出身子，认真地看着地上的人。他开始吐白沫，四肢僵硬。抽疯了？大家紧张起来。水狗去拍门，一跳一跳地冲着门上方的小洞洞喊救命。龚超然拼尽全力狂吼了一声。“哦――”好像被某个别人看不见的怪兽撕咬着快要坚持不住的样子。他脸上、脖子上、手和脚、肉眼所能见到的血管，喷张扭曲，随时都会胀破吱出鲜红的血水来似的，他的舌头在口外一伸一缩的，缺氧，好像还缺水，样子十分令人惊悚。水狗把门拍得山响。

    值班狱警在外面拍门，问有什么事。

    “有人得急病了。”水狗答。

    龚超然拍打、抓扯自己的脸和胸部，意识错乱。

    监室的门开了，值班狱警召呼水狗跟他一起按住龚超然的手，不准允他自伤自残。

    龚超然极力挣脱，十指如钩专门抓抠水狗和值班狱警的脸，他清晰地朝天狂呼一句，说：“我要去戒毒所！”

    令人厌恶的瘾君子！值班狱警突然失去耐心，不再强制龚超然安静，他踢了龚超然几脚，龚超然还是要求“快送我去戒毒所”。水狗放了手，退到门角落里。狱警用警棍乱打了一阵，将他拖到厕所，把他的头脸按在粪便槽子里。龚超然出不了气，发出震天动地的干呕声，可以想象，他把晚饭全部吐了出来。当龚超然被扔到同室犯人眼前时，已面目全非。

    原来，龚超然是个吸毒者。从高中开始堕落，吸干了父母一生的积蓄，亲戚朋友视他如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多次出入戒毒中心，只为了抢夺一碗方便面，将年近七旬的老父亲活活掐死在床角。被判处十六年有期徒刑。他先被关在戒毒所，病情有所好转的时候才转到监狱。所有的犯人进监狱时都要经过为期一个月的训练，这一个月，不准许写信不准许会见亲属，只接受教官的全封闭式训练。他第一天就嘲笑管教人员，在他眼里，像自己这种烂透了的人被人一本正经地训练军姿听从命令就是个天大的冷笑话。他的笑纹还没有在脸庞上完全舒展开，腮帮子上就挨了一巴掌，几脚踢下去，勒令跪二十四小时。后来因为训练艰苦，晕倒被打醒继续训练，连续八小时绕小屋跑步，稍一偏身就挨打，他不堪忍受，高举拳头示威似的大声要求人权“我要告你们”，结果是被饿了七天，每天一日三餐都是冷水一碗。那之后，他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法律的威力，什么叫犯人。

    “刚才是谁？”值班狱警临出门时，环视室内，问。

    犯人们看着水狗。

    水狗手举过肩，提着小心，说：“我。”

    龚超然在地上躺到熄灯。

    水狗把他抱到自己的床铺上，盖上被子，自己爬到上铺去睡。

    第二天清晨，犯人们出操、列队出监舍、顺着长长的通道走向坑井口，龚超然都努力坚持着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