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啥不去找冬梅借钱？”

    “不好意思吧。借的次数多了……反正，他死的时候是南平报的丧。”

    “我爸生病了的事没有通知她们两个？”

    “不清楚。”

    “她们两个哭没有？”

    “没看出哭过的痕迹。你妈是哭过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水狗笑了一下，说：“到头来，没有一个哭灵的。”

    “他的罪恶他自己拿凄惨的晚年和凄惨的死相来抵销，逝者已逝，不计较也罢。”

    二娘给两个杯子续上水，将水狗的那一杯递过去，水狗接了，不喝，他看着慢慢喝茶的二娘，说：“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从孝泉镇医院回来之后，你爸叫你妈拿剪刀从屁眼口开始剪。他想当然地以为，剪开肠子把屎掏出来，再用针缝起来，人就好了。没想到，被剪死了。”

    “她有没有杀人之心？”

    “这个――只有她自己知道。”

    也许没有，因为，她一生以他马首是瞻，顺从他巴结他并充分地理解他，但是，这个家一穷二白，而这个一穷二白是他一手造成的，恨他所以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那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起我？”

    “想是想起过的。但是把你撵出家门这件事他们一点都不后悔。你不学好，从小偷鸡摸狗，大了不好好工作好好做人，还遍地偷，人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偏偏连兔子都不如，他们，也难啊。”

    “我就不难？”

    “你难个屁啊！你一个文盲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你就是井底之蛙，把井口那么小的地盘放大成一个宇宙，小肚鸡肠没有肚量。他们的痛是人类历史的痛，你不懂！”

    “我懂。”

    “你不懂，懂也是一字半解，2008年5月12日午后发生八级地震，地震波传导到黑洞堰村的时候，你爸你妈两个人正坐在门口小睡，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摇醒了，惊惶睁开眼看着对方，还没有明白到什么，屋顶掉落墙倒塌，到处传来惊叫声，鸡叫鸭叫狗在与锁链拼命地挣扎，接二连三的房屋倒塌，尘灰弥漫，当看到大院子的每一间房屋都在大幅度地摇摆卧倒时，你爸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从内心深处开心。你妈读懂了你爸的意思，也笑起来。我就站在他们右手边两三米的位置，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一大盆子衣服才洗了两三件。你妈甚至比你爸还高兴。”

    “他们终于出气了。其他人呢？”

    “其他人……当时鸡飞狗跳，每个人都惊慌失措，都屁滚尿流地从屋里出来，站在大院子里。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懂赵老大为什么那么高兴，明白过来之后就都蔫了，大家都没有房子住了，扯平了。又发生了几次余震，每一次余震来的时候大家都就地往地上趴，趴在地上就跟趴在吃人的老虎犲狼身上似的，地底下轰隆隆的在过千军万马。过了一会儿，大家都爬起来，哭的哭号的号，急得跳脚。我跑回家抢救值钱的东西，还好，老房子，一摇就散了花，房梁落在屋中间的空地上。等我跑出后门去看圈里的猪时，发现猪比人聪明，没有受伤，一眼见到我就昂起头跟我叫唤，好像受了好大的委屈似的，告状。这时，我看到你爸跪在老牛跟前，跟牛一起哭，抹一把自己的眼泪抹一把牛的眼泪，生离死别。”

    “牛受伤了？”

    “牛受伤了，爬不起来了。他太老了，你妈跑过来，到处找，找到一把草喂他，他把脸别开，我估计他想死，太想死了，他在你们家累了一辈子，真的不想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