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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戛然而止。阿鸾本是顺着琴音向这里走的。但这声音止住了,她不知道该去往何处。这乐声虽然突兀,却并不诡异,她只觉得身心一阵轻快,丝毫没有什么恐惧的情绪。她持着这颗平静的心,谨慎地在林子里寻觅着蛛丝马迹。很快,有微弱的光从林子深处传来,她顺着视野所能看清的道路向前走去。
拨开面前最后一道灌木,她看到了山海的背影。
“山……啊——”
她止住声。
还有什么人在那里。
虽然逆着光,她却能清晰地看清他的轮廓。
什么肤如凝脂,什么冰肌玉骨,阿鸾是想不到这些的。她只觉得那人生得雪一样白净,不同于妖气的惨白,或是仙人那样毫无生气,而是有着人类的温度。相较之下,这样的肤色衬得洁白的长衣在夜色里森森骇人。敞开的衣摆上绣着浅亮的、天青色的缎儿,青白交错的袍子在他身上显得无比轻盈。
此人生着张俊俏的脸,细碎的短发搭在额前。他头戴一顶同衣裳一样碧带绣底的纶巾,乌如梅枝的细碎长发倾泻而下。
明明是立夏时节,林中却分明传来一阵淡淡的梅香。林间的兔儿、鼠儿、梅花鹿,都聚拢在他的身旁,亲昵地倚在他身上。
看着他,就仿佛置身于轻柔的凉涧。
只是,他的眼睛是被一道黑色的缎子遮起来的。
阿鸾不确定那琴声是否出自他手。
因为他面前的琴上,并没有弦。
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疑惑之时,乐师忽然看向她,好像那道遮幕是不存在一样。即使隔着层黑布,她似乎也能从那悠逸的神态瞧出来,他仿佛有着一双融雪般清冽的眸子。
阿鸾抓紧了山海的衣角,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方。那人微微侧目,歪着头,隔着长长的袖子抬起手,语调轻佻:
“凛道长净趁着夜色散步,好大雅兴。”
“彼此罢,我瞧你是挺扰民的。”
“当真是这样?”
阿鸾仿佛看到隔着黑缎的乐师惊讶地瞪大了眼,话里头分明透着十二分的无辜。他伸出双臂,抬起来,长长的衣袖像水袖似的,垂下一截儿来,就好像要吓唬人的小鬼儿。
“莫要污人清白,我可是没有手的,你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谁人奏琴?”
“是风,我的小道长,风。”
他抬起双臂的时候,阿鸾清楚地瞧见,他坐卧着的膝上藏了只小动物。瞧着没有掩体,有些慌张地往乐师的衣里头钻。
“他……到底……”
“岁暮胧师·极月君。”
“……极月君?”
她好像听过这个说法。
说是人间有着十二位不同死期的、原本也该不在人世的鬼差——六道无常。他们本身的灵力与寿数都远过常人,却也并非鬼神。他们置身于轮回之外,行走于六道之间,执笔阴阳,裁决生死,游荡人魔两界。
是活着的亡者,也是死去的生人。
——黄泉十二月。
“换个名字,姑娘一定是晓得的……”
“断指琴魔。”山海接道。
她想起来了,她听过这个传说。能摄人心魄,役使百鬼,震煞死灵的第十二位走无常,是一位“袖下无手,琴上无弦”的乐师——正如所有恐吓顽皮孩童的睡前故事那样。
竟是山海的故人。
况且是这般耐看的面孔——她本以为他当真像传说中那样,长着一副恶鬼罗刹的模样。
阿鸾再定睛一瞧,发现极月君的怀中卧着一只紫貂。她向前走去,山海也跟上来。
隔着淡薄的袖子,极月君轻轻摩挲着它柔顺的皮毛。
“这是个有灵性的貂。它本住在林中,有天和只大黄猫打起架来,竟把猫咬死了。后来,养猫的夫人到林子里寻,以为是它不愿回去。那时它便躲在树洞里,露出一对儿眼睛,妇人误以为是她的猫,留下些吃的就走了。自那后,它天天都给妇人送些礼,算是报恩,也算是道歉。”
“老妇为此很是苦恼,希望它不要再这样做了。”山海这样说。
“那可不行。报恩这种事,就像报仇一样,即使是接受的一方也是拦不住的。”
极月君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态,长袖抚过光滑的琴身。阿鸾觉得他话里有话,细想却听不出什么意思来。
“但,以后教它送些野果之流罢。于人而言,死物确乎是诡异了些。”
他很轻松地说着,阿鸾侧目看了看山海。山海不说话,静静地望着他。轻薄的光里,她看到山海的眼睛像一汪静而深邃的水潭,于这方安宁下,悄然涌动着别的什么。
“啊……险些忘了正事。此物与你,你且收好。”
极月君抬袖示意,另一只漂亮的梅花鹿从不远处走过来。它低下头,角上架着什么,一端垂下马尾似的白丝绦。山海伸出双手接过来,细细打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