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之垂下头。可能因为这是秘牢重地，他尚没有在此等地当着外人面向杨言汇报公务的经验，尤其还是个不便出入官邸场所的女人的面，所以他头垂得很低，说话时眼神定定下视襟衣方寸，——也便只当没看见我这个人。沉声说下去：“杨大人，罗桑的尸检结果，死亡时间是昨夜酉时，以身体僵硬与血脉凝结程度判断，死亡后距离抛尸湖谭的时间，约有半个时辰。被利器急速平移一斩断下头颅，伤口平整完美如切，没有带起那怕一丁点的钝口。就武器手法来说，秘阁以囊罩头、拨动机关首级立取的血滴子，梨花客用南海寒潭千年玄铁铸造、削铁如泥的梨花刀，都可以做到此种伤害。”

    “就杀人动机，想取她性命的人，没有一万，怕也有八千：今年七月初七蝙蝠楼年度的海天盛宴请柬，近日已现市，其中一项拍卖品，便是朝廷盐税案的涉案名单。那份名单，最大的持有嫌疑人，除了叶小姐，就是罗桑。另外，她曾背叛使司府，那位使司大人，从来是个睚眦必报的角色。崔府的崔大小姐崔思齐，亦曾现身黑市，出价三万金买罗桑的性命。”

    江彬眉头蹙起：“胡闹。崔家才被抄家，哪里来的三万金！”

    裴行之如若未闻，继续说下去：“几乎没有过多审讯，叶灵则刚才主动招认了买凶行刺崔明庭、伙同罗桑供养血蝙蝠杀人的罪行，这是他的供词。”

    供词呈上几案，密密麻麻的黑色行楷映在炫白的宣纸上，鲜红朱砂印泥摹下的浑圆手印尚未干涸，分外刺眼。

    我偏过头：“杨大人，我想去看看我大哥，可以吗？”

    叶灵则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跟随大娘偏居京城。

    除了娘亲，爹爹对其他几任夫人，感情上似乎都比较淡漠，但经济上，从来慷慨大方。

    大娘性子孤僻避世，不会八面玲珑逢源讨喜，但同时，也不会与谁轻起争执开罪于人。生下的叶灵则更是爹爹名下的第一个孩子，曾经的弄璋之喜爱抚看重，也都是实实在在真金白银的。

    田地、豪宅不论其数，名下的药铺垄断南北十五省，米市汇通两江三河。叶灵则师承前翰林学士高巩，虽然学术上资质平庸未有建树，但名师高仕出口成金，一句“恭谨谦和、温良君子”，亦能博得口碑载道名声在外。

    他们便是再低调隐没，身为“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的叶家大公子，已注定鎏金打眼。

    但他偏生过得甚是简单朴素。

    常年一身布衣，吃穿玩乐皆不讲究。不上进不堕落，诗文武功涉猎皆浅，没听过有什么信仰，没有特别的爱好，从不在公众场合出风头，甚至不像一般年轻人，对某些新鲜特别表现出那怕三分兴趣。他好像对什么都没有意见没有情绪，循规蹈矩驻足自己的一方天地，金钱、功名、女人，给他，他淡然归置，不给，他也没甚所谓。

    爹爹常说，叶灵则最大的好处是老实。但最大的缺点，是老实过头，一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