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将一切都安顿好，达尼克让自己身边的人造人将自己推回自己的房间。

    从一层推到六层，就算因为有无障碍通道的缘故，并不是多么费力的事，但那仍是相当长的一段路。

    一般独自在城堡中行走的时候，达尼克本人往往一言不发。思考着千界树的未来，思考着圣杯战争胜利的计谋，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逆转衰亡的注定命运。

    他就是保持着这副冷酷、苦闷而又辛苦的智者似的神色，就算是路过的人造人，也下意识地不敢注视着他的身体。

    但是在那个人造人以自身的气魄说动了aster之后，达尼克的思维有了少许的改观。于是破天荒的，他朝着推着自己轮椅的那个人造人搭话了。

    “人造人。”

    “嗯——？家主大人，有何吩咐？”

    很清晰地从这个人造人的声音中间听到了惊讶。看样子自己这个不苟言笑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啊。达尼克稍稍将目光朝后看看。

    那是平日里负责千界树一族后勤用人造人的总管，与其他人造人不太一样的是，这个男性人造人用一绺梳成了毛笔尖形状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左眼，显得颇为与众不同。

    “虽说平时几乎是一直以理所当然的感觉在使唤你们，但是直到今天，那个人造人少年的话才让我注意到了这个因素——你们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看待我们的？你们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效忠于我们，并且在之后获得了自由的日子里，你们将会去往何处？”

    “我等人造人是打造出来就已经被赋予了目的的生命，诞生就是为了战斗、为了供应魔力、为了服侍他人之类，我们正是这样的人工生命。如果剥夺了我们的这份任务，其结果也就是否定了我等诞生的意义。”

    如果说在先前，达尼克对于这样几乎可以说是赤裸裸表忠心的话会感到还算舒服，那么现在他就是彻底地厌恶着这种话。

    缘由当然是非常简单的：那个敢于跟他正面谈判，最后将自己唯一的筹码成功变现的那位人造人实在是太过优秀，以至于达尼克对于其他人造人的平庸感到不悦。

    “但是今天我们受到了些不一样的触动。如果在之前，我大概会在被剥夺使命之后悲哀地自灭吧，但是今天以后大概就不一样了——在我们卸下这份使命（取得了自由）之后，大概会选择为自己而活。”

    “那大概是怎样的活法呢？”达尼克这样问道，“毕竟身无分文的你们也没有一点可能在外界独立生存吧。”

    “大概会选择继续服侍你们吧。毕竟你们是创造了我们人造人的魔术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父母一样的存在。虽说我们的情感算是比较淡薄，但是作为孩子服侍父母的感觉绝对不是什么不快乐的体验。”

    达尼克这时候突然地感到了内心的一阵刺痛。

    因为被验证了五代以后血脉就会衰微的缘故，这个男人被曾经挚爱的魔术师贵族小姐无情地抛弃，曾经相互交好的友人也背离了他而去。因此，达尼克几乎是一直没有过子嗣。

    现在偌大的千界树家族在最初本质上只是达尼克本人用于挽回家族必定五代而亡宿命的工具，如今却确实的成了一群失败者的聚集之地，根本算不上什么家庭之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普雷斯通一族在达尼克这一人的手中，仅坚持了达尼克这一代就彻底地衰落下去。

    真是糟糕啊。

    因为数度吞噬婴儿的灵魂防止自身灵魂的劣化，达尼克发现自己正逐渐变得不再像自己，因此他才会对圣杯如此执着，对圣杯如此着迷。

    因为那是他唯独的希望，是他让家族延续下去，让自己的耻辱昭雪的唯一手段。

    只不过正如渴望着家族的繁荣而努力续命的自己由于灵魂的融合逐渐失却了原本的一些东西一样，一直沉湎于理想的达尼克在这时候突兀地体会到了家族繁荣的醍醐味，很难说他在这时候没有一点触动。

    哪怕这点感受只是源自平日里几乎不被自己当成人来看的一个人造人。

    “就算那个人造人已经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来交换你们的‘自由’，你们也仍然愿意继续着这样的生活？”

    “当然愿意，毕竟这也是我们实现存在意义的方式……”缓缓推着载着达尼克的轮椅，用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的人造人并没有感觉到，但是他的脸上确实出现了微笑。

    “而且，能够出于‘自由’而选择怎样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新奇、非常美妙的体验。就像是、我们也有了追求梦想的权利一样……我该怎样称谓这种幸福呢？

    挣脱了名为宿命的锁链，能够遵循着梦想而活。

    大概我应当称之为……浪漫吧。”

    人造人的语气轻巧而虚幻。就算在现在，他们已经在名义上获得了自由，那份对于创造自己的人的敬重却没有变。

    “……原来，我等是被这样看待的啊。”

    达尼克垂下头，不再言语。

    管家模样的人造人也沉默着推着达尼克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