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好

    徐士英的住处正在马行街以东，并不是什么富贵所在。时人所言富裕之家，多在内城北或内城西。而马行街附近乃至旧曹门到新曹门一路，倒多是热闹喧嚣所在。其中便有一处，唤作建章院。

    这本是一处僧尼修行地，宣庙时干涉国法，僧侣俱被夺牒，僧产也一并充公。大观末年，赐给了南投的北朝贵人耶律崇赵。如今三易其手，落到陕西河中府富商李闻达手中，用来给游学京师的宝贝儿子居住。

    李闻达经营盐州青白盐池，财力雄厚，其子李开来耳濡目染，也练就了一般神通，使钱似流水，朋聚如行云。白水潭、国子监、西林三大学院颇有不少人为其揄扬声名，只是其志不在学术，否则少不得一份同教授的聘书在手。

    这般奢遮人物，自不拘于流俗。苦茶便是其雅好之一。相比于北朝贵人的单调，中原雅好者，做出了许多改进，让李开来这般的富贵子弟不至于日渐乏味。

    原本北朝人饮苦茶，便只加糖，无非有钱多加，乏钱少加。中原雅好者则不然，他们不断推陈出新，有加奶的、有加豆浆的，还有加醋的、加盐的等等，不一而足。

    这种趋向极限的饮食探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处建章院，便被李开来拿来做同好聚会饮谈之用，于京师雅好苦茶之人中很有名气，许多富家子弟也服气李开来这个陕西人。

    去岁聚会时，曾有人提议改掉建章院的名字，嫌弃不够标新立异，李开来当场应下，说是来年与开封府报备后便改。

    朋友们自然喜不自胜，顺势定下新名字，便叫做创新馆。创新一词，语出《南史·后妃传》，本意是创立，朋友们则引申为首先、第一。李开来才学平平，若下科场最多同进士，状元什么的只能是于青楼勾栏里找补，这创新馆的名字便很合他的心思。状元，也不过是第一么。

    正月二十，正是李开来与朋友们约定聚会的日子，车马粼粼，宾客如织，不到申正时刻，创新馆里已经到了十之八九，李开来作为主人，仍在前院接待朋友：申正以后才来的宾客，自然是值得他亲自接待的好朋友。

    一辆公共马车停在马行街道右，车上下来几个年轻人，其中两人直奔创新馆。

    “伯振、子良，舟车劳顿，足见盛情。快请，快请。”李开来听到小厮提醒，连忙上前应酬。

    三人一番寒暄，同入院中，李开来寻机告罪，又返回前院。

    两名年轻人到了西院，便有故旧来寒暄。

    “伯振贤弟，远来辛苦。怎地今日才到，广州会馆昨日还没有你的消息。”一个头戴平角幞头、身着锦袍的胖青年问道。

    “有劳中涵兄挂念，广州有事耽搁，启程晚了几天。不过错有错着，于登淄道上正好遇到子良，相伴一路，不经意间便到了京师，谈不上辛苦。”楚茂举答道。

    “子良确是良友，想必你们学术又有精进。我就不献丑了。”蒋从哲笑道，“途中可有趣闻？”

    楚茂举与薛明仁对视一眼，没有作声。蒋从哲本是随口一问，二人的迟疑反倒让他重视起来。憨厚的笑容充满亲和力，蒋从哲拉着楚茂举的手说道：“你们舟车劳顿，且随我去稍息，今日同好相聚，直至酉末才开席，总不合饿着等。”

    三人一行转到斜跨院，蒋从哲向两个小厮吩咐：“取些糕点来，还有三杯苦茶。伯振、子良，你们选大食豆还是东洲豆？”

    “便选大食豆吧。”楚茂举拿了主意，薛明仁也点头同意。

    “正合我意。”蒋从哲欢喜道，“苦茶诸种，以大食豆最正宗。所谓正本清源，我们读书人自然要分的清明。”

    他随即吩咐小厮去干办。三人自寻一屋落座，谈些京师怪谈趣闻。待小厮上了苦茶、糕点退下，三人才说起正题。

    “伯振刚才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隐情？”蒋从哲放下茶杯，不断往里加糖。

    “嗯。这次在广州因为船行停船而耽搁时日。”楚茂举端起茶杯，“家人打听的消息是岐国长安侯狄崇禧要用兵昆仑洲，大量远洋船被雇佣。”

    “昆仑洲？”蒋从哲手中的糖匙顿住，“那不是邺国的地方吗？”

    “还有周国。”薛明仁说完又往苦茶里加了些醋。

    “嗯。自来海商传说，昆仑洲便是周邺两国瓜分，麻逸及峡岛诸国皆不得分羹。今次狄长安用兵，广人颇为意外。有大食人传告家叔，说是与岐国交兵的乃是天方大食，也即《西洲事略》中提过的赫宰麦国。”

    “这天方大食不是在绿衣大食与黑衣大食之间么？如何与岐国交兵？”蒋从哲于海外事并不精通，心中疑惑便即问了出来。

    “这赫宰麦国传说立国五百余年，早前臣服于绿衣大食，萨王之后独建一国。其托萨王之名，在昆仑洲掠人夺地，威名不小。周、邺先后助兵，土人才抵得住。周国扼其北，邺国阻其南。后来其与党项争锋，胜少败多，国势日微，昆仑洲便由着周、邺瓜分，自行韬晦。据大食客商说，其国内清明，百姓安乐，战舰甲兵不逊于周、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