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飞虎巷后，范处圭并没有直接回府，他先去官衙翻检案卷，又差人找来相熟的几个公吏，一一谈过后，已是日暮时分。顾不上回府用饭，只将仆役买来的肉饼于途中急急吃了。

    陶建丰听说范处圭来访，便让仆人陶巳引其至花厅相见。

    花厅里，香炉中青烟袅袅，煞是好闻。

    范处圭见过礼便坐在下首。他心中有事，打算直说，恰好被下人奉茶点打断。只得先与陶建丰一道用过茶。

    “听说纯甫回来了，怎地未见。”

    “方才去送子清，许是尚未回府。”

    范处圭稍愣，旋即点点头。

    “陶公，钢禁决不可开。商贾贪利，钢禁一开，朝廷不过得一时钱财，北虏却能收获军器良材，于北疆安静有害，正所谓此消彼长。”

    范处圭顿住，不见陶建丰接话，有些不解。

    “鉴秋但说就是。”

    “如今工部里官营矿冶，除却邵武、太平等地金银矿坑，其余矿冶虽不能课足，然并不亏损。新政以来，课额去年最高，亦不过祖额[1]六成。比之宣庙时尚不足一半。宪庙以来，累售佳矿，弥补国用，如今铜、锡所余矿冶仅足军用。即便骆季危渐引两洋金银为储，铜储次第而削，冶炮局仍很艰难，三年仅铸炮四十余位，只是维持工匠而已，实是愧对先贤。为今若无新矿，实无矿冶需民营。若要采探新矿，更添一笔开支不说，原本矿苗区多半卖了探矿许可，只恐士民以为朝廷背信。军储久渴，增大官营尤嫌不足，何能去典让。”

    范处圭想了想，决定直言不讳：“某非不识情理。朝廷所售佳矿，多由戚里官绅之家接手，实课矿石并不如意。道州铁矿，官课时岁出四千石，民课时岁出三千石甚至更少。郴州铅矿，官课时岁出二千石，民课时岁出七百余石。所课矿石不足用，只得与海商招标运入，所费更多。”

    “可有例外者？”

    “有。骆季危族中兄弟得有几处石炭矿与石油矿，实课尤足，远超官课之时。”范处圭说完取了糕点来吃。

    陶建丰自然看出范处圭在掩饰，他也听过几桩闲话。传闻中，骆君安族中的矿山出过不少惨事，人命官司也有得几桩。所幸已在河东路或陕西路便了清，未曾闹到不堪。不说兰台，便连纪源也不曾拿此作法。

    “鉴秋不妨说些章程细则。”

    “陶公，一定要开钢禁吗？”范处圭感到不解。

    “使民富裕，且得实惠。官产商营，既开源又节流。确是良策。”

    范处圭倏地站起来，拱手道：“陶公，开钢禁是饮鸩止渴，非但不能让百姓得实惠，反而要遗害社稷。”

    陶建丰不置可否。

    范处圭不知纪源先前与陶建丰说过什么，因此顾不得遮掩：“陶公。盐铁虽同为国家要脉，但二者生产不同。盐场民营配以通商法，之所以能惠及百姓，并不是商贾修道德，实是形势使然。

    盐分两类，一者海盐，须得煮晒；二者矿盐，需得采掘。矿盐有时而尽，海盐无尽无穷。沿海诸盐场的原料便是海水，无论煮盐还是晒盐，海水总是取之不竭，而且一石海水在京东路制多少盐，在福建路也能制多少盐。

    沿海盐场因此分属各家，彼此家世财货相当，极难吞并、合股。便是一时一地有所强横，根据通商法一样会有外路盐运入。所得不足以偿所失，这才是三百年来盐价平稳的根本。若朝廷许某盐场专利一路，某可断言，其路内盐价必涨，且是大涨。

    冶铁炼钢则不同。铁矿各有优劣，而且矿石并非海水，必有穷尽。三五年之内，有多少铁矿坑，能出多少矿石是可以算出来的。即算工匠、工艺相同，只要原料不同，所得铁料多少、优劣便不相同。一旦商办，人心自然取优弃劣，选择佳矿所出。而铁矿产量并不能像海盐一样随时加增。如此一来，铁矿石便要涨价，越是好矿石涨得越多。

    铁矿既涨，商营若要不亏蚀，便得涨铁价。所以开铁禁以来，铁价初时虽跌，但却越来越高。如果开放钢场，民间技艺不足，难免糟蹋矿石与铁料，只怕钢量减少，价格反而更高。军用不足，国用亦不足。此时贸然开禁，弊大于利，与饮鸩止渴无异。”

    陶建丰给陶巳使个眼色，后者悄悄退走，并将附近仆役遣开。范处圭犹自兴起，滔滔不绝：“铁禁早开，如今民间铁价比宣庙时反倒涨了一成。商贾逐利，初时彼此相竞，揄扬声名而伪作低价，一朝得势，三五成群，联行结社，物价反较官营时还高。

    佛山铁，天下行。某元自广州，于佛山铁最熟。其能销行天下，便是同质价低，同价质高。这并非佛山铁行之中都是仁人君子，不过是交趾、韩国、周国等诸侯不断输入物美价廉的南海铁所迫，不得不为之。而中原地界，铁价比江南高，也是因为南海铁运到北方价格已然上涨。

    若开钢禁，钢价亦不得降。百姓何能得实惠？寻常之家，若有钢铁器，必乃农具、灶具。此衣食所系。官营钢铁行社，工部向来指定农具、灶具造作数目。一旦商营，不多的钢产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