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同安里巷。

    唐杰英悄悄地溜进后宅，靠着小厮探看遮掩，顺利回到自己书房中。

    “且赏你了。”唐杰英将几张交钞给了那小厮，随即支起两部书来刻苦。直到用晚饭时，才被母亲召去。

    欧阳慧脸色不太好，胃口也差。唐杰英小心的应付着，也只吃了几口便停箸。

    欧阳慧皱着眉头，见儿子饭菜动的极少，便说道：“可是不合胃口？京师里南厨多在官户，不可挑食伤了自己身体。”

    “不是。孩儿只是觉得娘亲胃口不佳，自己的胃口也减了不少。”

    “外间琐事，你不用操心。若真有要务，娘定要讲与你听的。你现在正合多饮食、壮筋骨。读书尤费脑力，莫要疏忽。”

    “是，孩儿省得。”

    “先用饭。”欧阳慧说完，当先一扫愁容，举箸给儿子夹菜。唐杰英也笑着给母亲夹了些被切成薄片的蓬莱果[1]，还特意沾了白糖。

    母子俩用过饭，欧阳慧便考校儿子功课，无论经义、杂学，唐杰英都对答如流，让欧阳慧很是满意。

    “你天生聪慧，像足你爹爹。须谨记戒骄戒躁。今年是大比之年，落第的举子不知有多少，大部分都会寄籍在白水潭。你既过了小考，便要好生应对。须知人外有人，谦受益，满招损。”

    唐杰英乖乖的听着欧阳慧教导，时不时的点点头，心思却早就飞到了别处，想着明日在东福楼的赌局。

    东福楼并非汴京七十二正店之一，原是陈州酒楼的别业，建在陈州酒楼东侧，是一幢七层的富贵建筑。陈州酒楼被判拍卖时，一道典卖出去。只是后来专用做富贵人家私宴，与陈州酒楼分别流转。此时的东家是三衙管军大将之一，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夏澄。

    夏澄军务繁忙，很少来东福楼，每月只要府里干办按时缴纳红利，便就不管不问，乐得清闲。今日摆明车马来到东福楼，让那正管的干办很受惊吓，听说是要临时宴请大理寺卿朱德盛，才放下心来，连忙殷勤操持，赌咒发誓要招待好朱法寺[2]。

    朱德盛到东福楼时很是低调，便服轻车，不带随从溜进了东福楼所在的巷子。东福楼如今不是正店，早先比着陈州酒楼而建的欢门彩楼不再扩建，如今显得有些古旧。不过东福楼如今并不靠此招徕客人，自然也很难上心。

    原本欢门彩楼之下，多有售酒美人，或者男装或者女装，各有手段售卖许多酒水。此时东福楼门前却是干净整洁，别说售酒美人，便是寻常酒楼正店常见的小贩杂摊也一个不见。

    朱德盛点点头，心里暗道，怪不得富贵人家愿意在此饮宴。

    没想到刚走两步，便从东福楼冲出一个体面人，大声招呼：“恭迎朱大卿。东翁正在登云阁相候。”

    “哦。便请速速带路。”朱德盛放下尴尬，连忙吩咐道。

    “是。大卿先请。”

    两人一路到了七层的登云阁，便见夏澄早就在门口相候。那干办识趣的告退，二人便入内相谈。

    朱德盛本就不愿久留，方才那干办的举动，让他更是心生不满。他警惕的看向夏澄，说道：“长话短说。今次章伯通已定斩监候，枢府也有三吏员押在狱中，不等郊祀便会夺告流放。三衙那里不合只用死人推脱，你识趣些。”

    “表哥……”

    “公务就是这般，吾还有事，你慢用就是。”朱德盛说完便起身，桌上的酒菜连看也不看，自行开门离去。

    “尚愚，大卿……”夏澄脸上的笑容渐渐冰凝，心思急转。

    夏州案终告结束。

    大理寺驳回孙振的初裁后，并没有再坚持太久，御史中丞苏博山的介入，使朱德盛不得不退让，默认了斩监候的终裁并在定讞疏上附署。苏博山虽然因为逼迫陶建丰，上眷有失，但并不能影响此事结果。皇帝与太后，对章叡厌恶已极。

    宫中对夏州弊案如此看重，朱德盛并不敢马虎，他与野心勃勃的苏博山和嫉恶如仇的孙振不同，他的主张只是罪其所罪，从心里并不支持对章叡“除恶务尽”，他已经尽可能的小心，但仍旧有御史弹劾他包庇奸恶，徇私枉法。

    这并不是指章叡，而是指自己的表弟夏澄。

    作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夏澄与弊案多少会有牵涉，但到底牵涉多深，朱德盛也拿不准。如今朝中复杂的局面，让他不得不加倍小心。在左、右丞相尘埃落定之前，他总觉得人人皆得防备。

    回到家中不久，朱德盛的仆人便来禀报，御史中丞苏博山来访。朱德盛连忙吩咐老家人去迎到中厅接待，自己更衣后便匆匆赶去。

    苏博山气色不错，丝毫没有圣眷渐衰，仓皇失措的模样。朱德盛见了心里佩服，嘴上却得体的寒暄着，问过胃口问子女，谈过士林谈学问，他本能的不想和苏博山谈任何公务。

    “尚愚不必逃避。”苏博山笑道，“吾此来只为辞行。”

    “哦。”朱德盛并没有反问，盯着苏博山等待下文。

    “吾上表求去，奏疏已经递到银台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