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直俯身，再次行大礼道：“圣唐，感谢君上大德。”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近百年危害阳世的恶鬼数量越来越少，近几年甚至已经不再出现。

    如果没有阴山鬼王宗、黔中道的赶尸人那种专门炼魂驱魄的旁门左道，恐怕中土大地连半点鬼氛都不会再有。

    但他心中依旧满腹疑窦。

    君上的叙述，还没有解释神汉与神祇消失七百年的原因，他也不敢以凡人之灵催促贵为神祇的冥君。

    只能深呼吸一口气，凝神静听。

    昊太手一松，杯盏化为阴气消失，祂指指天上，道：“朕继续说。以阳世企业为例，其存在的岁月里大概可以分为开辟阶段，鼎盛阶段，守成阶段以及衰亡阶段。”

    “不同阶段的公司，内部不同岗位的雇员比重是不同的。”

    “就如同开辟阶段的公司，除了老板等部分开创者，剩下的大多是基层员工，中层管理人员稀缺，这个时候员工往往奋勇争先恨不得以公司为家，就是为了尽早得到提拔。事实上，绝大多数公司的中层管理，都是最初的元老提拔上去的。”

    “到了鼎盛阶段，公司经营蒸蒸日上，但中上层的职位已经分配大半，剩下的竞争更加激烈。”

    “而守成阶段，则是盛极而衰，中上层职位彻底被占据，下层没有晋升空间，整个公司开始显露暮气，最终抵达衰亡阶段。”

    “这个道理，用在朝廷上也一样适用。”

    老祭酒再度点头。

    作为朝廷从四品大臣，他当然理解以上内容。

    当初跟随太祖建立圣唐的那批功臣，画像至今还挂在京都凌烟阁中得到纪念，史称“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现在的圣唐，虽然还算国泰民安，但各地已渐露隐患。

    并非是妖邪怪异这些癣疥之疾，而是——邪教、旁门左道乃至于道派！

    方正直面露隐忧，快速思量间，认为朝廷现在还有余力压制这些超凡者势力，但确实不复曾经盛况。

    根据君上的描述来做衡量，现在，大约是守成阶段？

    他悚然一惊，猛的抬头，惊呼：“君上，难道我圣唐……”

    话音未落，却见王座上的神祇面带沉重摆摆手：“圣唐国祚暂且不谈，朕这话还没说完。”

    “世界为企业，神祇为职员或者管理者。但是不同阶段，公司的诉求是不同的，自然会产生人事变动。”

    “但是有的原管理者，不甘于公司的一纸调令，在已经被调到低层后还想要继续霸占高位，甚至利用此前积攒的神力……”

    祂脸色转青，眼露凶光，森然的字节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冒出：“悍，然，造，反！”

    轰隆！

    四个字落下，因神祇回忆过去引发的震怒，连这阴世的天空都为之呼应。

    电光斩碎云霄，银白色的光照亮大地。

    映照出亡魂队伍迷茫中本能惊骇的脸，冥吏们慌忙下跪时臣服的脸，阴城中祈求香火的鬼众们惶恐的脸。

    鬼生百态，不一而足。

    更有窥伺亡魂的众多恶鬼在这神祇一怒中灰飞烟灭。

    方正直目瞪口呆。

    这一怒而阴世惊的无边神力，让祭酒的本能抵达顶点。

    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

    良久。

    昊太长出一口气，看着堂下祭酒，再以权柄感知治下的鬼众安危，确定无事后才叹道：“朕失态了。”

    “当年，流落民间的曾经正神不甘于世界的选择、神汉人的选择，选择用最极端最暴力的方式反对这一切，却忘了祂最初能够上位，正是因为世界和神汉人选择了祂。”

    “神与神之间爆发内战，信仰不同神祇的神汉人也在厮杀，这内耗极大程度破坏了中土大地。神汉最终毁灭，神祇因此或陨落或沉睡，而妖邪怪异因此才有可乘之机。”

    堂下，跪地的方正直听的心惊胆战。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结合外界的电闪雷鸣，却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氛围。

    他甚至不能想象出，导致神汉朝灭亡的内战到底是多么的残酷血腥。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这首自古流传的五言诗，突兀浮现在心头。

    老祭酒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问：“敢问君上，那位……曾经的正神是何名讳，后来下场如何了？”

    “呵，这可不是汝这等凡人该知晓的。”

    昊太摇头，以手掌托住下巴，目光看向殿外高远的天空：“祂的名已经消失在历史上，祂曾经的信徒也几乎被斩尽杀绝。但是曾经信仰祂的教团，到底有没有余孽遗留下来，朕也无法断言。”

    祂慨然一叹：“这就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的下场。”

    “汝若还有其他疑问，尽管问吧。”

    方正直沉默。

    此时，他不再怀疑面前神祇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