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

    这段古文用现在阳世流行的白话来说，意思是：国家的大事，在于祭祀和战争。祭祀有分祭肉之礼，战争有受祭肉之礼，这是和神灵交往的大节。

    简单概括，即神与人之间的契约。

    人向神祇供奉祭品，神祇回馈以庇佑。

    就如同阳世的雇员与大企业之间的关系。

    雇员努力工作为公司创造效益，公司给予对应的报酬，并且缴纳员工的医疗、意外、养老等保险金。

    这就是契约。

    昊太手捧破旧的竹简，怔怔失神。

    斑驳脱落的表面，模糊了本来深深印刻的字迹，也让过往神与人同行的契约埋葬在历史的深处。

    凡人生命不过百年，千年岁月对他们而言是数十代人的繁衍，无论多么精确的记载都会在时光如梭中模糊不清。

    但是作为治理幽冥阴世的泰山君，昊太不会忘记。

    殿外，血色残阳凝固在天际。

    阴风呼啸中，星星点点的萤火从高远处落下，飘落至远方的城郭，处境不同的鬼众们小心谨慎的收取源自自己阳世子嗣的思念。

    于昊太而言，人是活着的鬼，鬼是死了的人。

    鬼就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人。

    提拔鬼众中的可造之材为冥吏，就是作为神祇履行与人的契约。

    冥吏们依旧兢兢业业的工作，守护亡魂，驱逐杀之不尽的恶鬼，在工作中痛并快乐着。

    成为阴间的社畜，能感受到工作的幸苦也是一种幸福。

    毕竟，成为冥吏吃上了君粮的他们就相当于有了铁饭碗，哪怕阳世的子嗣出了意外无法再继续祭祀下去，他们也可以依靠昊太发下的薪水而继续生存。

    而不像有些断绝了香火的孤魂野鬼只能活生生饿死，彻底化为原材料回归天地。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神祇，也不是永恒不朽的。但至少在未来到达之前，让吾等君臣共守契约迈步前行吧。”

    昊太抬头，仰望如雨点飘落的微白萤火群，发出未来可期的自语：“如果一切顺利，等到与阳世朝廷的契约重新接续，朕的香火也要到账了。”

    香火，是表现形式，实质内核是阳世生人思念、尊崇等正面的心念。

    在家族及个人的层面，为祖先祭祀。

    在官府与天下的范畴，叫朝廷大祭。

    作为天地正神，履行神职护卫阴阳秩序，理所应当的享受朝廷的香火，而不需要像道门众人那样为了祖师能够登上神位而求取朝廷的真人、真君封号。

    “对了，提到道门……”

    冥君微微皱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朕记忆里，那位开辟了道之学说，自号‘象帝之先’的男人，一生不传法不收徒不立教，只作了一本《道德经》传之后世，那么这所谓的道门……”

    “到底从何而来？！”

    昊太思虑未果，袍袖一挥，阴风呼啸。

    不多时，一个女性灵体出现在殿堂中。

    “从恺乐，叩见君上！”

    女除妖师本在巡异署中的办公室中伏案工作，却在精神恍惚的片刻后，再度出现在这令人记忆刻骨铭心的宫殿中。

    当即单膝下跪，问候道。

    “免礼，平身。”

    昊太端坐在王座上，看见毕恭毕敬行礼的女人起身，温和一笑。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转交信物的工作完成的还不错，但是朝廷大祭还没有完成，还不到论功行赏兑现诺言的时刻。

    另外。

    祭酒方正直已经把她升迁为巡异署署副的事情告知于祂。

    换言之，女除妖师已经因为替祂办事而得到了切身的实惠。

    而道录院中道人排外的行径，民间超凡者备受压迫的现状，也不难推测出其对道门的态度。

    如此思量，昊太保持含笑姿态：“小姑娘，听说汝升职了。”

    “是，君上。”

    从恺乐眼神微呆，随即谦卑的低下头。

    她本来以为君上此次的召唤，是要兑现当初的诺言。

    毕竟阴阳相隔，阳世的消息无法及时传到阴间，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然冥君上次也不会借她之手转递信物给圣唐长公主。

    但是现在，神祇居然说出了“汝升职”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说明什么？

    难道君上已经成功和阳世的朝廷联系上了？

    她又惊又喜，一方面认为这是差事办好的结果，但另一方面又担忧冥君说出“升迁为官吏就是赏赐”这样的话。

    诚然，从一介巡查升格为署副，已经可以说改变了她的命运，但是与死后事相比，这点却又显得无足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