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蘅之去到叶府之前，其实心思还有点飘忽。

    一方面，他已经知道李德全病入膏肓，此举显然有向叶丞相托孤的意味，但他已年有十五，很多时候很厌恶李德全对他的桎梏。而另一方面，他又莫名地想要回到那个沾满他亲人鲜血的金陵，仿佛被隐隐召唤，总有一日要魂归故里。

    李德全对他的培养极为严苛，可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一路上，叶慎对他的表现极满意，并嘱咐他宽心，一切按部就班即可。

    按部就班么？一开始他也是这么想的。前路越是坎坷，就越要小心翼翼，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然而他微微一笑，淡淡道:“多谢义父指点。”

    毕竟是个少年人，叶慎只当他年轻气盛，尚未触碰过人心险恶，所以才有这般胆色。

    不多时，回转了相府。

    满厅堂的人，都眼带诧异地看向他，而他亦是在叶慎的引荐之下一一见礼。

    虽然叶慎给他安排了个义子的身份，养在府中之时，与其他公子小姐一样的待遇。

    然而他却不打算真得为此感激涕零。

    到叶家嫡长女面前之时，那个少女仰头看着他，愣了半晌之后，明亮的杏眼里有一抹倾慕之意。

    而他看着她的面容，神情亦是有一瞬间的怔松。莫名的熟悉之感仿佛攫取住了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不过，应该是错觉吧。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不欲多做停留。

    不过，在叶府住下之后，叶家大小姐倒是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垂青，起初只以为这是对兄长的慕孺之情，可面对这连番的示好，楚蘅之总会不动声色地婉拒。

    诚然，叶家大小姐那张脸是极美的，她许是仗着自己有这种傲人的资本，而且又得叶慎宠爱，在府中一直颐指气使。虽在人前尚能端一端大方的气度，不过私下里因为把持着中馈，府中的人莫不对她奉承和巴结，而她动辄一番清算，时不时严惩发卖，虽然没有生母庇护，却半点亏都没吃过，也算是她的本事。

    明明恨不得贴上来，但又非要固守着自己的那一份矜持，反反复复的，有时候热切难挡，有时候冷若冰霜，且有时候故意露出蔑视的姿态，许是自恃身份高贵，让他这等出身乡野的小民对她的示好感恩戴德吧。

    楚蘅之没空理会那种少女的心思，甚至觉得有点烦躁，不过表面上，他尚努力维持着友好。

    不过那份诡异的熟悉之感，却一直没有散去。

    他在东正书院读书，不久后就考取了功名，成为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

    阖府欢庆的一夜，他着朱红色冠袍，眉目疏朗，唇边含着淡淡笑意，望着天上的一轮上玄月。

    已经是宴席过后，群宾散去。

    他借口自己不胜酒力，想早早回屋休息，不过他确实有点微醺，便独自一人去往凉亭吹吹风。

    “哥哥。”那少女嗓音泠泠，有着七分清甜，三分娇软，缥缈得像是从梦中传来，轻轻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音色相同，他以为是叶家大小姐，可是给他的感觉又是全然不同。他环伺了周围，可是四下寂静，他找不到那陡然传来的声音的出处，只能慢慢伸手扣住自己心脏，于那令人窒息的空泛里察觉到一丝微小的痛意。

    真是……疯魔了。

    他闭了闭眼，慢慢往回走，中途却被叶明薇的丫鬟邀请至她的院子。

    他难得赏脸，却只是想弄懂某些东西。

    那少女头上悬着琳琅珠翠，口脂嫩红，于烛火下艳如一只狡黠的火红狐狸。

    妩媚的外表下，却是满腹的心机，宛如盛满毒液的曼陀罗。

    这种大喜的日子，她备好了醒酒的汤药。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跟义兄表明心迹，而且她势在必得。

    然而他在进门之后，先是垂眸打量了她半晌。两个人一站一坐，他背脊笔挺，居然给她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向来明月清风一般的人，现在居然露出那样一副不耐的神情:“你往后，不要再派人跟踪我。”

    叶明薇的笑容渐渐僵住。

    聪慧如她，无理都能辩出三分:“义兄为何这般想，我把持着中馈，总该知道这府里人的动向……”

    可是那个人冷笑了一声，眉眼中隐含戾气，也不欲多说，拂袖离去。

    他在她面前展露这样的气性，还是第一次。

    少女忽然惶恐不安，起身想要拉住他，但是自尊不容许她这么做。她收去那盈盈笑意，泪光在烛火下闪烁，她用指尖拭去，随即咬紧了齿关。

    *

    楚蘅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失望个什么，他明明一直都知道叶家大小姐是何秉性。

    她并非良善之辈，早先就让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听之任之，本不欲交恶，但心里隐隐郁着一股气，让他不得不发泄出来。

    那一声“哥哥”，到底是不是在唤他?他又为何会如此心神不宁，乃至于失态?

    可是他不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