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村后山有一处山林名为情人林。

    或许因为常年侵蚀，这里的树大多枝叶虬结，树干缠绕，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缠绵拥抱，难分难舍的情人一般。

    绕过情人林再往下是一处山坡，起伏不大，但野草颇密。

    孟衍拂开野草，一直往前走，再沿着一条山道走了两步，看见了一块石碑才停下。

    石碑被风雨常年侵蚀，表面早已坑坑洼洼，颜色也变得沥青深邃，蔓延出一股老旧陈腐的岁月感。

    孟衍先是站在碑前看了一会，然后动身把四周的野草都拔了拔，等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孟衍的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墓碑上刻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只剩下些横撇竖勾的影子。

    上面本来还贴着那人的照片，常年的日光照射和受潮，现在那上面油彩稀释，褪色泛黄，早已经看不清楚原样。

    孟衍低着头跪下。

    土地很软，地上还有些碎枝砾石微微有些隔着皮肤。

    孟衍垂着头，过了一会，才轻轻开口说:“我来看你了。“

    满山寂静，只有风吹树林，发出沙沙声响，像是做答。

    孟衍忽然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石碑上的老照片，眼神很是温柔。

    “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看见我……这十年来，我一直很想你。“

    孟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孟璋一家对我很好，这十多年，我读完中学考上了大学，现在是一名演员。最开始的时候我挺排斥拍戏的，后来拍照的时候，突然发现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在《寂静之间》看见你出现时一样，渐渐的，就真的喜欢上了拍戏。“

    “姥姥年纪大了，我想把她接回栖城，但是她怎么也不愿意。直到刚刚我才明白，她应该是想陪着你吧。“

    孟衍垂下眼睛，一滴泪流顺势砸在了土里，“这么晚才来看你，对不起……“

    他的双手紧紧捏成拳，狠狠压抑着不住颤抖的身体。

    没有人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这里对着柳洁的墓碑说话。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接完电话的孟璋低下头，对着站在车门前撑着雨伞的孟衍说:“邢瑜，刚刚柳家村那边打来电话，说你妈妈病逝了。“

    孟衍当时，脑子的反应速度甚至没有跟上身体，手一软，雨伞掉在地上，在地上划了个圈。

    他被大雨淋了个通透，被孟璋呵斥了一声，才哆嗦了一下进车。

    后来孟璋派人带他回到柳家村，那也是他自七岁之后，第一次回到柳家村。

    他还记得，他从小长大的屋子四周都挂着白幡，塑料油纸盖的一层篷笼在院子上，被风吹的鼓了起来。

    他回去的时候，柳洁已经下葬了，姥姥一人坐在大厅中间，头发花白，身体伶仃佝偻，记忆中还硬朗的老人仿佛一株已经锈空的老木，一下子便失去了生气，苍老得他都快认不出。

    他在柳家村待了整整十天，但不曾往情人林的方向走过一步。

    又过了很久，直到天边响过鸟雀的啾鸣声，孟衍才回过神来。

    “我走了，妈妈。“

    孟衍对着墓碑重重磕了三个头。

    然后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阿衍？“

    邢瑜敲了敲门，没听到回应。

    咦？邢瑜抬头看了下挂在墙上的钟，正是下午三点。

    平时这个时间，孟衍应该都是在屋子里看书的啊？

    难不成是睡着了？

    “阿衍？孟老师？孟——衍——？“

    里面还是没声音。

    邢瑜准备走，没成想门是虚掩着的，他刚刚不小心推了一下，结果门竟然开了，有些陈旧的门轴发出“吱“的一声。

    邢瑜愣了一下，从门边望进去，看了一圈，里面果然空荡荡的。

    屋子不大，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架古朴的雕花木柜，由于光线不足，显得有些昏暗。

    桌子上，台灯还没关，灯下还放着一本翻页的书。

    邢瑜慢腾腾往外走了一步。

    可是没经过孟老师的同意，自己擅自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但是……

    邢瑜又忍不住往里走了一步。

    这可是阿衍小时候住的地方啊！

    邢瑜心里两个小人，你打我我打你，最后还是头上顶着“衍吹“的那个把名为“羞耻“的小人打得没了影儿。

    邢瑜跨进门里。

    实际上里面也没什么，柳家一直清贫，这里自孟衍走了过后，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因此，现在在邢瑜眼中的，相当于是十多年前的房间。

    随便走走，都泛着陈旧年月的味道。

    桌上的书叫《梦里搂外》，邢瑜翻了一下，里面都是一些文学性味特别浓的散文随笔，文字这东西，一旦写深了看，其实和数学也没什么差别。

    都是分开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这都是什么东西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