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楚将郁青的单衫在海水里浸得湿了, 搭在头顶以抵挡正午炽烈的阳光，重景刚服了一颗桃花岛的无常丹，运功呕了口血出来，此刻正枕在封楚腿上似睡非睡, 右肋折断的伤骨已被固定——舢板上除了他二人之外什么也没有，放眼望去白波千里, 除了他们身下这小小的舢板, 也只有高翔的海鸟偶尔一掠而过。

    昨夜欧阳锋趁封楚不备举掌偷袭, 被重景仓促中挡下，虽重创了重景右半边肺叶, 自身也中了重景一剑, 伤势绝不算轻。封楚方从震惊之中省神，恼怒之下不及动作, 便只觉脚下一空，却是蛇船终禁不住火势, 后舱断裂, 前舱连带甲板翻了个个儿，将船上众人都扣入了水中。

    封楚乍落入水第一个反应便是万万不能失散，右手向后抓紧了身后重景。恰重景也是一般的心思, 探过手来，死死揽住了封楚腰身。两人水性都是极好，饶是大船沉没后海中生出的巨大漩涡力道极强，但彼此相互扶持，顺着水势游动, 混混沌沌也不知挣扎了多久，终于从海面探出头来。

    其时长天未明，暗海沉沉，海面上的一切似乎都教那漩涡卷进了海底一般，白浪连山，除了些许极大的断木残桅外，竟是丝毫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封楚心知重景伤得不轻，当下不敢多想，手托在重景肋下，便向距二人最近的断桅游去。这其间偶有鲨鱼游过欲图噬人，都教封楚细刃一抹剖开了肚肠，作了别的鲨鱼的口中之物。

    两人身上都带着伤，栖身在断桅上歇了好久，才回复了些许体力，劫后余生之际，不由相对一笑。此时被漩涡卷入海底的浮木蛇尸有些重新浮上了海面，正巧一截教海水击碎了船帮的舢板漂过二人身边，两人便都上了舢板，随浪颠簸，飘飘悠悠的一直到了今日。

    而洪七公等人，竟是再没有遇见过。

    封楚眼望空中海鸟，伸手抄起一根昨日吃剩的鱼骨比了比，终究没有把握一击便中，悻悻地把鱼骨扔在一旁。却听得重景低低笑了一声，道：“怎么？今日想换换口味，不吃鱼了？”

    封楚笑道：“生鱼腥得紧，死鸟毛多，哪个都不大好吃——什么时候见了陆地便好了。”重景缓缓坐起身来，低声道：“这船正顺着海流一直向东，总有一天要回到陆地的。”封楚“嗯”了一声，拔出重景腰间古剑伸向海面，逆运“苍神九天”的内功，不多时，剑上便起了淡淡的水雾。他内力阴寒，附上长剑，虽在烈日烘烤之下，剑上温度犹是极低，又过了片刻，水雾已结成白霜，有些霜在阳光下融化成水，顺着剑脊流淌滴落，渐渐地，剑上居然挂了几支剔透如水晶的冰棱。

    重景微笑道：“这剑逍遥派传了四代，除了七宝指环之外便数它尊贵，今日却教你用来取水了。”封楚掰下一根冰棱递给重景，道：“好稀罕么？若不是我那刀上带毒我也懒得用你的剑——我倒不知道重大掌门竟是要喝海水的。”重景微微一笑，望着封楚，也不接话。

    正午骄阳似火，照在身上如烧如灼，封楚脸颊苍白，连嘴唇也只剩了极淡极淡的玉色，肌肤却依旧如同透明一般，兀自流转着莹润的光泽。那光泽略微闪了重景的眼，再回神时，正听封楚问道：“……你怎么混上了欧阳锋的船？”

    重景一笑，便想如旧日一样将封楚颊边发丝掠向耳后。岂料封楚稍稍偏头，竟避开了他手指。重景神情忽就一僵，手指在空中顿了顿，缓缓放下，口中却仍是笑道：“你那日拉了小姑娘便跑，险些把师兄气死，我们过了几招，他的气消了些，便和我出海去找你们，我往南，他往北。我这一路正好碰上欧阳锋的蛇船，便悄悄上去看看——果然便碰到了你。”

    他寥寥几句，轻描淡写，便将那日状况说了，然而封楚又何尝不知这其中艰难？且不说欧阳锋身在蛇船之上，戒备森严，原本极难混入，便是桃花岛主盛怒之下的出手，只怕这简简单单的“过了几招”便已非一般人能所够承受。

    他阴跷的内伤，便是由此而来罢。

    封楚默然片刻，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抬眼，却正望进重景眼里——那双眼漆黑如夜，最深的某处，一点沉淀郁结了不知多少年的、像是期盼又像是忍耐挣扎的什么竟然如同痛苦至极的叹息。他心里猛地五味陈杂，一咬牙，终于低声道：“这件事我的确做得过了，得罪了黄岛主不说，又连累你受伤。我……我对你不住。”

    重景摇了摇头，微笑道：“师兄倒不怎么生你的气。他说你是桃花岛的客人，不得他主人的允许，便决不许擅自离开。至于我这伤原算不得什么，师兄弟切磋哪有不受伤的道理——你担心自己罢，若是落在师兄手里，不住够日子，只怕便离不开桃花岛了。”

    他语气颇为轻松，封楚笑了笑，心里不禁也轻松起来，道：“怕只怕如老顽童一般，打折了腿关在山洞里十五年不教出去。”想到周伯通等人，又有些担忧。

    只听重景道：“洪帮主和老顽童都是不世出的奇人，像咱们这样都死不了，他们毫发无伤，更加不会有事。你不必忧心。”封楚白了他一眼，笑道：“你倒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