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被海流推动, 不多时又靠近了些，封楚眯眼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绿，喜道：“果然是一个岛！”拾起船头一片碎木作桨，奋力向海岛划去。

    小船划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方始靠岸。封楚欢呼一声, 单手一撑跳下船来，抓住船舷将舢板拖上沙岸。一代帝王, 一时间竟如同十几岁的少年一般又叫又跳, 白浪翻滚打得他长发尽湿, 半个身子浸没在海水里，他也浑然不顾。

    他双目璀璨剔透, 亮若星子, 虽睫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霁然一顾间犹是动人心魄。重景静静望着他的眼, 忽然笑了一笑，强撑着便要独自起身, 孰知胁下一紧, 却是教封楚扶了起来，直带到十几丈远的一片树荫下，才安顿他坐定。

    两人漂流数日, 风吹浪打夜不成寐，都累得极了，呈大字伏在树荫下歇了良久，才缓过力气。封楚喘了半晌，忽道：“我瞧这岛荒凉的紧, 倒似没有人烟的模样。”重景道：“这一带岛屿极多，也不见得个个都有人居住。有的人迹罕至，也不稀奇。”封楚默然片刻，一骨碌翻身爬起，道：“重大哥，你先歇着，我到别处去瞧瞧。”说着站起身。重景听他依旧唤自己“重大哥”，心内略略一定，微微起身，尚未答话，手中却猛教封楚塞了一物，低眼看时，正是那日黄药师赠给封楚的盛装无常丹的玉盒。

    封楚仰头看天，双目微眯，仿佛在计算日色，漫不经心的道：“这岛看上去不小，我不知什么时候回得来，你记得吃药。”重景呆呆望了他半晌，黑眼里忽有些怅然，坐起身解下腰间长剑递给封楚，低声道：“你自己小心。”封楚接剑在手，向他一笑，道：“你也小心，莫叫狼叼了去——是了，这个给你！”手一扬，只见纤细的银光一闪而过，一柄三寸来长的小刀已钉在了重景身侧。

    ——那般银色的光亮只怕自己一生也不会忘记。重景拾起小刀，指腹轻轻滑过刀锋流畅雪亮的线条，唇角蓦闪过一丝细微的苦笑。这刀当年在封楚手中杀人无算，所杀之人无不名动天下，刃口一抹碧痕已不知曾是多少人的鲜血凝练而成，而这其中，也有自己的血。

    秦枪含血，楚刀凝碧——多少年前大哥身后朱缨乌甲的俊秀少年那抹慵懒的微笑竟在自己眼里纠葛了一生一世，哪怕是重头来过的如今，兀自魂牵梦绕、目断神消。

    他靠着不知名的老树树根缓缓坐着，头顶树冠繁密亭亭如盖，遮得实了，不透一点阳光。几根手指粗的老藤垂落下来，末端萎靡着几朵开败了的白花。一色不知多少年的老树沿着海岸密密地铺排开去，近处的尚能见些枝与叶的深浅交叠，再远些便如同展在画卷上的丹青颜色，一层一层直渲到天海月白色氤氲着浓重水汽的交界。叶底依稀见得青青白白的一抹，似是岛上低矮的山丘。

    眼见封楚的身影隐在树后再也看不见了，重景才将胸臆间一缕叹息低低叹将出来。

    封楚直到白日西斜才原路返回，一手拖了头死羊，另一只手抱了一捆草，长剑别在腰间。他上身只着了贴身的小衣，长衫系在腰上，雪白的额头满是汗珠，长袖撸起，露出形状姣好的小臂。他见重景坐在树下望着自己，脸上不由一笑，抬手一捆草都扔在了重景身上，笑道：“这天热得要命，你倒清闲！”重景闻气味已知封楚采的是草药，也微微一笑，道：“怎么，道友要开炉炼丹么？”封楚眼一挑，笑道：“怕吃不死你！”抽出长剑，径自将死羊剥皮开膛，又到林子里捡拾干柴，支架生火。

    原来这岛果然便是一个极大的荒岛。封楚身子疲累，又挂怀重景独自一人，只逛了大半个岛便赶了回来。这期间见岛上偶尔经过的野兔山羊多不怕人，料想也没有什么人来过这里，当下不费力气便逮了只羊拖回来当作晚餐，一路上遇到对症的草药也都老大不客气统统抱在怀里。

    封楚久在御厨混迹，厨艺原本连最挑剔的洪七公也引得来，两人一连几日又在船上吃生鱼吃得发呕，当下不待山羊烤熟，眼睛已先绿了，大快朵颐之际便仿佛饿了多少日的狼一般，直到遍地羊骨炭火尽熄，才指着彼此一张被炭黑抹得极其古怪的脸，相对哈哈大笑。

    重景连为东邪西毒所伤，伤势不轻，在舟中时虽强打精神与封楚说笑，如今身在陆地，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到得天色擦黑终于支持不住，神智开始昏沉。封楚寻了些干草择高地铺了个睡处，扶重景睡下，在他身边不远点上一堆篝火，自己跃上旁边树木的一根低枝，呆呆出神。

    这一生无论何等的大风大浪都咬牙历过了，流落荒岛却还是头一遭，更遑论自己身上带伤，而与自己同舟共济之人，身份尴尬的让人只想叹息。

    纵横称帝与流落异世在这一夜竟分不清究竟那个更像是恍然一梦，但除了大哥，少年时十几个死在自己手里的兄弟的样貌却当真是不再清晰了。只记得那时候的九哥有一双安静的黑眼，仿佛与自己为数不多的几句话都是含着笑的，最后的一眼却炽热绝望铭心刻骨，然而冲刷在记忆里，近四年的时光，也早就模糊了。

    到中夜重景发起烧来，封楚蹲在他身边就着火光拣出几味药来，交在重景手中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