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楚的黑发柔软如缎, 一缕缕绕进指间，微微的凉意似乎直透到心里。重景以五指作梳，轻轻将他鬓角拢上头顶，忽然就想起了从前读过的一句话。

    结发为夫妇, 白首不相离。

    ——当年舍弃性命的一场豪赌，鉴之眼下异世的朝夕相对结发相待, 竟已是赢了。

    他将骨钗别在封楚发顶, 紧了紧, 便收回了手。几茎断发绕在指上，便都被他小心翼翼结成一束, 收进怀里。封楚一双眼一直注视远方, 丝毫不曾发觉。

    两人之间静了片刻，封楚忽道：“重大哥, 你看那是什么？”

    重景一怔，随即凝目细看。他目力颇不及封楚, 眼光被夜雾将起时海面浓重的水汽阻隔, 只见得苍灰的水面有一点几乎不可辨识的浅色随波上下，究竟是什么，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晰。他细细一想, 忽然微笑着站起身，道：“走罢，这岛上怕是来客了。”向封楚伸出一只手。封楚笑道：“我也是这个想法。”抓住重景手掌，却忌惮他肋骨有伤，不敢用力, 足下微微发力，跃将起来。

    自山丘到海岸距离不进，荒岛无人，更连一条小径也不见，封楚与重景拨开及腰的乱草一前一后缓步徐行，至海边时日头已经全然隐没在山后，余光透过滚滚云色，灿烂如锦。

    却见白浪滔滔里，当真远远地有什么向海岛方向载沉载浮地漂将过来。

    封楚一双柳叶眼眯成一线，眼中忽闪过一丝光亮，轻声道：“怎么是他们两个？”重景问道：“是谁？”封楚“嘻嘻”一笑，道：“咱们的难兄难弟。只不过他们没有咱们的好运，是抱着桅杆漂来的。”

    两人说话间桅杆又近了些，这一下便是重景也看清了，不由略惊，道：“是郭靖和欧阳锋？他们怎么在一处？洪帮主他们呢？”封楚记起当初蛇船沉没之前甲板上众人所在的位置，心知洪七公与黄蓉距舢板最近，想必船沉时已上了舢板，心里一松，低声道：“放心，定是在舢板上。蓉儿久在海上，水性又好，七公武功绝顶，他们这一路是最不用担心的。”

    重景黑眼向他一扫，道：“这几日我没有你担心的厉害。”封楚笑道：“不担心成么？万一黄岛主当真就来向我要人，我交不出人来怎么办？自刎谢罪么？”重景定定的望着他，半晌移开眼，低低的道：“你从小便是这样，嘻嘻哈哈惯了，却把一切都放在心里，从来不说。”封楚又一笑，却转开了话题，碎玉似的齿磨了磨，道：“哼哼，这一下欧阳锋却是落在了我的手里！”前行几步，迎上已被冲向海岸的郭靖与欧阳锋。

    他耳力极好，怎么会听不见身后重景若有若无的叹。

    郭靖抱着桅杆在海上漂了几日，原本褐色的脸颊晒得黧黑，已有些脱了皮，除了脱水乏力倒不见大碍，与他同桅共济的欧阳锋却绝没有这般好运——当时重景一剑从欧阳锋左肋穿入后腋透出，剑伤与心脏相距不过两寸，几可致命，他又在海水中泡了许久，伤口发炎，高烧不退，神智早已昏沉，全仗着武功绝顶才留得一息奄存。封楚被他额头的热度烫得失了色，看了郭靖一眼，心道多亏和你欧阳老兄一齐落难的是这心地纯善的傻小子，这才为你捉鱼挡鲨，护了你一命，这要是换做了黄家那古灵精怪的丫头，只怕你老兄一代枭雄就要死不瞑目了。

    欧阳锋再睁眼之时已看到了火光，自己正躺在一堆干草上，身边不远燃了一堆篝火，烟气里依稀蕴着艾草的苦味。就着火光打量身处的所在，似是一个不大的山洞，洞中秽气已被除净，一个少年大大咧咧坐在自己身前，肤色白皙，相貌清俊，长睫如羽，眼亮似星，唇角隐约一抹坏笑，正是封楚。

    他大吃一惊，翻身便想坐起，谁知封楚出手极快，一把将他按下躺了，低喝道：“别动！伤口又要裂！”欧阳锋眉角一轩，尚不及说话，封楚又笑了，低声道：“老兄，我刚从鬼门关救你出来，你不想再死一次罢？我重大哥那把剑其实缺德得很，剑锋寒气极重，你伤口多日不曾处理又都烂了，若再乱动，就算不死，寒气入肺，说不得也得落一个对花吐血的毛病。”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玉的盒子，取了一颗血红的丹药，笑道：“桃花岛的无常丹。”手一扬抛给欧阳锋。欧阳锋心知无妨，接了吞下，一双深眼却依旧阴恻恻地盯着封楚，一言不发。

    封楚一双眼笑得眯成一线，甚是得意，道：“你心里定是在想，虽然我救你一命，以后你若是有机会逮了我，也绝不会顾忌今日，一定用尽了法子逼我给你默写《九阴真经》，之后灭我的口，毫不留情。是不是？”欧阳锋眼神冷然，低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却听封楚笑道：“你想的也没什么不对，我要是你，我也不顾忌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蠢话——当初你那点蛇毒折腾的我如今一想还是不寒而栗，你昏昏沉沉由我治伤时我也没少下狠手，若是有机会离了岛，咱们这一层揭过不算便是。”

    他语意不羁，与世人论调全然不同，字句之间却分明认真着。欧阳锋冷冷一笑，道：“不愧是桃花岛的人，和黄老邪邪在了一处。”封楚道：“桃花岛主只怕正追杀着我，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