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眉轩目敛, 黑眼紧盯封楚颈边，却是负手而立，一言不发。封楚不明就里，教他盯得呆了, 只道这特立独行倨傲怪僻的桃花岛主定然是要想法子狠狠整治自己一番，一咬牙道：“是了, 我对不住你。黄岛主, 你怎么消气怎么来罢！”双手一摊, 卸去了周身运转的护体内劲。

    黄药师眼眸微动，瞳中光影掠过封楚腰畔重景的青铜古剑, 只一流转便望进了封楚眼底。封楚只觉黄药师眼里神情仿佛也隔了漆黑的墨色, 幽暗莫名，却又照的自己分外心虚, 硬着头皮和他对视片刻，终于忍不住苦笑道：“黄岛主, 我这一生之中便只对你一个人道过歉, 你若一声不吭，我便当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你给个痛快罢。”

    却听黄药师淡淡道：“你伤势如何？”

    他语音落地，封楚心里终于一松, 唇角微挑，不自觉又荡开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笑意来，道：“好得差不多了。”猛然想起离岛时黄药师赠与自己的无常丹，忙从怀中取出盛装丹药的青玉盒递在他面前，微笑道：“黄岛主, 贵岛的丹药今日物归原主，多谢你。”

    黄药师看也不看那玉盒，傲然道：“黄老邪送出之物，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封楚笑道：“那我就白白捡了这个便宜。”重新将玉盒小心收进怀中，指尖儿碰到怀里一块人皮时，不由又怔了怔。

    那正是梅超风在归云庄失却的、刻有《九阴真经》下部的人皮。

    封楚当日拼就心脉大损将默写的《九阴真经》上部交予黄药师，反得了他一句“多事”的怒斥，心中苦涩委屈，着实大不是滋味。到得今日，明知自己怀中这块人皮与黄药师有着莫大干系，仍是不由略迟疑了一瞬，想了想，一声长叹，一双柳叶眼看定了黄药师眼眸，正色道：“黄岛主，我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轻轻拉过他手掌，将人皮塞在他掌心。

    天气炎热，二人的手掌却是一般的冰冷。

    黄药师只看那人皮一眼便知掌中究竟何物，黑曜般的眼底一阵怔忡，蓦然闭了眼，眉间神情凄清苍冷，满是不知沉淀磨洗过多少年的旧色。封楚心知他忆及往事，心底不知怎么也是惨然，眼见对面人眉心一结已是化不开的沉痛，喉中叹息溢得满了，忽作了放歌之意：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他喉音清越，曲意沉痛苍古，尾音兜转回环，拖得极长，最末的几个拍节低低缠绕在穿过竹林间饱含水气的海风中，随着湘竹枝枝叶叶的纠葛抚触尽湮没做泯然无闻。不知何时一缕箫声油然生发，倚歌而和，其声低婉如哭，恍若中宵梦觉披衣而起时，落在袖底的一抹月色。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箫声轻轻两个转折，其音已缈。封楚侧身倚在竹上，一痕发丝垂落在颊边，斜插了骨钗如玉。黄药师放下玉箫，低声道：“走罢。”封楚点头道：“好。”

    两人并肩同行，不多时便到了海边。却见水中泊了一艘海船，重景郭靖欧阳锋三人都在。重景眼望封楚淡淡一笑，转向黄药师道：“大师兄。”

    黄药师略一颔首，更不理会郭靖的见礼，向舟中哑仆打了个手势，命哑仆放下踏板，对欧阳锋道：“不想峰兄也落难至此，如蒙峰兄不弃，今日便一起走罢。”欧阳锋道：“不敢，药兄请。”

    一行人上了海船，自有哑仆将各人带入舱中。封楚在近月余不曾仔细梳洗，又整日演武下水，衣衫发丝里都是海沙盐粒，他自来尊贵洁净，忍到此时已是极限，忙唤哑仆打水梳洗，取件干净衣衫来换。那哑仆“呜呜”而应，过了一炷香时分，将一套淡黄的衣衫交到封楚手中。

    ——这衣衫却是当初封楚落在桃花岛上的。封楚嘻嘻一笑，将衣衫搭在竹椅上，自顾自道：“竟还带了我的衣衫，倒像是这茫茫大海里定找得着我一般。”

    却听舱外一人含笑道“大师兄太乙六壬金函玉镜之术无不通习，这一点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没有？”言罢一人推门而入，正是重景。

    他见封楚仅着了贴身小衣，发丝兀自点点落下水珠来，不由启颜微笑，道：“怎么这么慢？”取过一旁干布，轻轻替他揉干长发。封楚笑道：“也没什么，想东西来着。就是总觉得心里有事情压着，究竟是什么，却又想不大明白。”重景低低“嗯”了一声，默然片刻，道：“难得有些事你也想不明白。”回手替他系好腰上带子，从一旁几上取了骨簪，将他长发挽做发髻。

    封楚懒懒靠进重景怀里任他摆弄，哈欠连天，道：“哈！我就不许犯糊涂么？”重景叹道：“你该糊涂的时候精明，该精明的时候反倒糊涂了。”

    封楚鼻中“嗤”的一笑，柳叶眼微眯，道：“什么是该糊涂的时候？当年我若有一刻糊涂，如今连骨头渣怕都不知被你老谋深算的齐王爷扔到什么地方了。”重景双手下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