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峰居于西域绝地, 形势奇险，终年云封雾锁，大漠中遥遥望来，一抹淡白的颜色若有若无。封楚日夜兼程, 到达缥缈峰脚下时距华山论剑之期已过了二十余日，峰下被风沙磨秃了棱角的石阶苍古横斜, 却寂不见人。

    他早将胯下的坐骑换做了一匹骆驼, 长发束起, 袖口紧紧扎在腕上。这几日他打尖之际一直留心江湖众人口中言谈，心知西域明教连同无量剑、黑石洞、伏鲨岛、百草门几个灵鹫宫的残存旧部两个月之前当真对逍遥派动了手, 只是迄今为止, 始终不曾得到过重景的消息。

    他弃了骆驼独自飞身上山，只见峰下静悄悄地并无半个人影, 风声岑寂，隐含腥杀。

    这一路悄无声息的掩将上去, 地势愈高便愈是寒冷, 到得半山腰时，虽是初夏，石隙间隐隐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一地褪成淡褐的血迹半露在雪下，花岗岩石壁上刀痕宛然，更被打脱了一块，想是此处曾经发生过一场混战，时候隔得既久, 连尸身都教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封楚双眼环视，身子轻轻一战，一双眼不知怎么，却露出极冷的杀意来，低声自语道：“闻说缥缈峰十八天险，若是这第一道天险你都守不住，那也好得很！”他不知前方是否还有明教之人，想了想，从怀中摸出银针，恶狠狠几针扎下去，解开了左臂封闭的穴道。

    封楚近日来潜心行功，纵然没有封秦数息之间便压制奇毒的本领，一身内力却也将情花之毒封住了大半，体内毒素发作起来便并不如何疼痛。如今他穴道既解，只觉整条手臂都是酸楚冰凉，笑了一笑，提气又行。

    便这般自下而上略过一处处天险，但见每一处都有削树碎石的打斗痕迹，前几处尚且有人打扫，到得后来，残刀断剑落了一地，混着尸首血迹，渐渐便也没人去管。封楚见那兵刃断口与尸身上的伤口多半是被人用极锋利的长剑斩割而成，痕迹甚新，不知怎么心里便是一定，呆了呆，又微微冷笑道：“既是想死，还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干脆横剑抹了脖子，大家都痛快！”

    过断魂崖、失足岩、百丈涧，到达接天桥时，只见两道相距近乎五丈的平行峭壁之间，一条铁链横空而相连。封楚对于机关术数颇为通晓，心知这铁链原是被铁锁锁住，若有敌人攻至，防守之人便可打开铁链中间的铁锁，那时铁链分为两截，敌人便只有生了双翅，才能越过这乱石嶙峋的五丈深谷。而如今这铁锁却是原封未动。

    他心中一股怒气勃然而生，嘴唇冰冷，颤了两颤，却什么也再骂不出了。

    那接天桥原是连通百丈涧仙愁门两处天险之间的必经要道，重景当年曾对封楚言及，过了仙愁门，向上不远便是灵鹫宫。封楚走过一条石弄，顺着后山小径向峰顶快步而行，渐行渐高，周身白雾便也渐浓，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已然身在缥缈峰绝顶，云雾之中放眼都是郁郁青松，却不闻人语响。

    那松林少说也有百年，地下土灰淡薄之处，依稀便是一条青石墁路，沿路而行，处处都可见打斗的痕迹，却始终只有封楚孤影伶仃。封楚眼力敏锐之极，只觉道旁一株老松上横插的一柄长剑极是眼熟，再走近些，却见那长剑铜铗斑驳，刃光如水，不是重景的古剑却是什么？

    他一瞬间便失了色，定住身形，喘了喘，这才醒得走上前从树干上拔下古剑。那剑冷得碜人，刃口猩红的血迹早已结结实实冻住，一拔之下，坚冰摩擦的声音直教人耳软牙酸。当下封楚也不管剑鞘被人丢在了何处，倒拎着长剑向前狂奔，转过一道山壁，猛然脑中“嗡”的一声大响，竟就此呆在了当地。

    眼前一片空地，方圆里许，尽成焦土。

    便是巨大的石砌台基，也被早已熄灭的火焰烤作漆黑。

    灵鹫宫，灵鹫宫。

    那一刹封楚脑中竟是空荡荡地一无所有，恍恍惚惚，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听“当啷”一声，手中古剑再也拿捏不住，落在了地上。

    他眼珠呆滞，缓缓移动，迷迷濛濛盯着剑刃半晌，面上忽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陡然一口鲜血呕出，衣衫尽染。他呕罢了血，心底仿佛略微通透了些，也不擦唇角血迹，俯身提了长剑向前，踉跄半步，反身在一人来高的石基上斜斜靠了，伸指轻轻敲打搭就台基的花岗巨岩，低声笑道：“他妈的，你倒好算计。”

    那巨岩年深斑驳，为烈焰所烤，粘了一层极厚的黑灰，沾上封楚苍白的指节，颇有些触目惊心的味道。封楚笑了笑，便如同看不见一般，道：“你欠了大哥一命，封齐还了；我欠了你一命，你倒不要了。你说说，究竟是你亏了呢，还是我赚了？”

    自言自语的年轻皇帝闭目轻笑，再睁眼时，睫羽下琥珀色的眸子澄澈清明一如当年，泠泠然不见分毫感情，剑交右手，淡淡道：“也罢，你若是留在这峰顶，我也不下去。”伸指在剑脊一弹，微笑道：“挺好。”长剑轻挥，便向自己胸口刺落。

    眼前青影蓦地一闪，封楚不及反映，只觉右腕一暖，已被人牢牢攥住，他不由一怔，抬眼看时，正见黄药师立在身侧，俊颜紧绷，眼底尽是怒意，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