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最终还是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冷静下来之后，场面如死寂一般。笔杆子认为，土狗之所以突然发作，主要是他既敏锐又烦躁。因为，经过几次谈判，无论笔杆子提出怎样的理由，无论那些理由多么现实，对方给出的数字始终不变，好像“谈判”根本就是一个骗局，谈判不是谈判而是“下达与执行”，对方早已决定好了，迫使自己这一方接受而已。土狗觉得笔杆子被对方愚弄了，一直被愚弄着还诚恳地拿出资料努力争取，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笔杆子也气愤，但他的气愤是在理智和法律的范畴内的，作为律师，对方无论如何反击都无妨，自己的意见必须要表达。

    笔杆子提议继续谈判。

    又是一轮重复。

    土狗烦躁不安，咬牙切齿视对方所有的人为仇寇，笔杆子要求暂停，拉着土狗假装上洗手间，叮嘱他说：“王叔，此事重大，你一定要稳住。”

    土狗点头答应。

    可是，刚开始不到十分钟，土狗将桌子一拍，说：“不要再讲，老子的脑袋都要爆炸了！你们说多少就多少，我烦透了，我认栽，笔杆子，这种拉锯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耗不起，我真的耗不起了！”

    笔杆子面色铁青眼眉低垂，一言不能发。

    土狗把桌子拍得砰砰响，说：“你们说，今天签字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

    赔偿委员会的负责人说：“最快一个星期。”

    土狗将一张新办的银行卡拍在桌子上，说：“打在我卡上。”

    钱是二十天后下来的，并没有直接打到土狗的银行卡上。土狗和笔杆子来办理领款手续，拿着资料去银行排队，终于拿到国家赔偿的三百二十七万元。

    笔杆子将钱款到账的信息发布到网络上，感谢将近两年来大家的努力，并宣布关闭与此案相关的公众号、微博等新媒体账号，向关心过这个案子的老师、同学、朋友、志愿者、同业者一一发去电子邮件，表示感谢，诚邀他们到孝泉镇来吃麻辣牛肉面，吃饱了喝上等的茉莉花茶，提醒他们收快递――他将车停在事务所前面的林荫路边，还没进门先去街转角，定购了六百封焦盐味的童氏麻饼，约定于明天上午交货。

    晚上，土狗出现在本地、四川省卫视及中央电视台几个节目中，他一本正经侃侃而谈，时而妙语连珠时而幽默诙谐，阳光稳重，跟时下那些事业有成的名士毫无分别。

    二娘提着一个小冬瓜往水狗家走――桔子树下那条曾经长满杂草的路如今已经显示出一条路的样子，小路约五十米长，尽头就是水狗家的外墙，顺着阶沿走十米转一个角，就到了水狗家门前。一堆浓烟滚滚的大火正在门侧靠近菜地的地方燃烧，二娘认真一看，烧的是棉被、被单、一些旧衣物，还有床草和床板。

    看清之后，二娘急了，大声叫：“水狗。”

    水狗从屋里出来，又丢进火里一抱旧衣物。

    水狗说：“二娘你来了？”

    二娘说：“我给你送一个冬瓜过来，这个冬瓜是唐大娘给我的，我有冬瓜吃，我看可能你喜欢就给你拿过来。”

    “你不给南平？他们买菜吃。”

    “不给他们。你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冬天就不过日子了？”

    水狗说：“这些东西不是我的，又破又脏，放在家里占地方。”那些东西都是他父母留下来的。

    “你爸你妈的东西占了你的地盘，你烧了，那为什么把床板床草都烧了？莫非你睡地下？”

    “我买了新床。你进去看嘛。”

    果然买了一架床，不是新的，二手货，八层新，西式的，有床垫，床垫上铺着凉席，还有一顶崭新的蒙古包式的粉红色蚊帐。

    “你哪来的钱？”

    “我小姨给了我五百元钱。”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给你钱？”

    “送了钱，她心里的愧疚会好些，她毕竟是我妈的亲妹妹。”

    “她是看你学好了，奖励你。”

    “二娘，喝杯茶？”

    二娘点头。她将冬瓜放在厨房的案板上，拉开冰箱查验了一番里面的食物，见冰冻层有一小坨猪肉，就满意地微微一笑。

    水狗将茶几往门外搬，烧上水，拿出茶叶茶杯和两张新坐垫。